藺翟雲神色些許恍惚,那日羅慶殿的事他是後來聽說了的,看上去十分憂慮,後來幾次去拜訪楚沐晨,也不知結果。自父親的喪禮以極其隆重體面的方式辦完之後,楚沐晨就一直閉門不出,謝絕所有訪客,也包括我,倒聽說是見了藺翟雲一面的。
藺翟雲受命而去,不下半會又回來了,說:“夫人,快要下大雨了,十一爺還在外頭站著呢。”我敷衍地點點頭,他欲言又止,終是一言不發地退下了。
我和在劫的糾葛,藺翟雲或許知道了些什麼,又或許什麼都不知道,只在幾日前隱隱跟我說了句:“血溶於水,哪有什麼忘不了的恨。”
對於在劫的心情,又豈止一個恨字能解釋?
楚幕北將死時對我說:“悅容你糊塗啊,錯怪了十二。”
兩年來我怨恨天賜的事楚幕北有所聞,心知是因為那三支淬了毒的孔雀翎箭,幾乎要了司空長卿的命。他對我說兩年前在劫回來東瑜時,天賜與他大打了一架。他本不上心,這倆孩子從小沒少鬥狠的,那次卻有內侍來傳話,說兩位爺這次非是鬥狠而是玩命了。他匆匆趕去,本是勸架,在聽完屋內一段對話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退出了,任他們打得你死我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楚幕北是否出於善意才告訴我真相不得而知,卻是知道他的用心,雖說留下空白詔書隨我任命,但在死前還要為天賜爭一把。倒不是他愛天賜多於在劫,兩個都是他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是從全域性為東瑜考慮,眼前只有身為蕭家女婿的天賜繼位,才能堵住蕭家的嘴,否則他死後,東瑜怕要在蕭家的蠻橫干預下陷入動盪不安了。
我憶起兩年前發生的事,這兩年內的一些細節,盤根錯節地關聯起來,竟如此讓人心寒。江北疆域如火勢般快速在蕭家的鐵騎下寸寸淪陷,司空長卿中箭將亡,金陵岌岌可危,援軍遲遲不來,蕭家兵臨城下……一件件,一樁樁,看似偶然全非偶然。我竟被感情矇蔽了,看不清那麼多真相。在劫可真是用心良苦,明明早在金陵了,卻在暗處冷眼旁觀,還推波助瀾,看我斷了翅膀,堅防盡失,他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讓我感激他,蒙他庇佑,從此只能依靠他。
什麼時候開始,他竟也對我用這麼狠的心思了?口口聲聲說愛我,說不會逼我,要讓我心甘情願的接受他,但這種毀滅性的愛的方式,比逼迫更可怕。
轟轟幾聲雷響,大雨滂沱而下,空氣頓時瀰漫起一股濃濃的泥草腥味,半空斜飛墜下的雨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整個人世,愛和恨全都一股勁地擰在一起,死纏爛打似的不肯罷休。
透過鏤空的雕花明月窗,飛簷垂下大片水簾,朦朧模糊地看著殿口那道水澱身影沖刷在大雨裡,一動不動,仍是低頭的姿態,像被世界遺棄了一樣。
我匆匆拿起傘,才走了幾步又停住了,憤憤地將油紙傘扔在地上。他這都算什麼?為什麼每次讓我生氣之後都要用這種自虐的方式博得我的原諒?從小到大為什麼都這樣,真認準了我對他狠不下心?不,我可以,我恨他,這一刻是恨他的。
那晚天賜去金鑾殿受封之後,在劫跪在我的面前,我譏諷他現在知道錯了未免太晚了。他抬起那雙幽黑如墨的眼睛看我,像要把所有的光亮都吸進瞳孔裡,說:“我不覺得自己錯了,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做,只要能讓你走向我,哪怕讓你一無所有,最後只剩下我。”我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他在我身後清冷道:“阿姐,我不會放過你的,一生一世都不會。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不會留你孤單單的一個人,天上人間黃泉,你都逃不開的。”
如果他不是弟弟,什麼都不是,也許會讓我灑脫的多。從此就當沒這個人,或者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為長卿報了仇,給那千千萬萬戰死的金陵英魂一個交代,讓自己愛的恨的都痛快一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