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爸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了很多話。他身體太虛弱了,話說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卻聽得很明白,他要我原諒他,原諒他這麼多年對我的忽略和冷漠,說著說著他就哭了。於是我也哭了,對他說我原諒我原諒你別死。他聽到我的話,似乎欣慰了許多,竟然緩緩閉上眼睛睡著了。那天晚上他就去世了,當時我就坐在他的病床邊。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的靈魂在一點一點離開他的身體——你信嗎?我真的可以感覺到。於是我便突然特別的難過起來,想哭,可是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只是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在我的喉嚨裡塞著,讓我無法呼吸。”
“你現在還怪他嗎?”我問。
“怪他?為什麼怪他呢。他什麼都沒有做錯。他是一個那樣成功的男人,我們不能指望一個人十全十美不是麼,即使他是我爸。”
阿超淡淡的說。
酒吧裡的燈光很暗,但是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兩行眼淚從阿超的眼角流了下來,順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一直流到嘴角。
“有時我會想,其實無論歷史究竟是如何的,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終究有一天是要死的。或許只有在臨死的時候,我們才能想清楚這一輩子究竟做對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可是一切都想清楚了,我們自己也死掉了。所以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無所謂的。其實我會原諒他麼?當然不會。我怎麼可能原諒他呢?我今天性格中的一切缺陷,都是他造成的,我怎麼可能因為他臨死前的那點小小的懺悔就原諒他?可是即便如此,我又能怎樣,他已經死了,我一輩子也不可能有機會把這些話和他說清楚,和他爭辯吵嘴,甚至打上一架。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正仰著頭,看著我,笑話我是個傻瓜呢。”
“仰著頭?”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阿超哈哈大笑:“他是我爸,我很瞭解他。他是絕對要下地獄的。”
“那你呢?你上天堂還是下地獄?”我也笑著問他。
“當然是下地獄了。天堂一定是個無聊的地方,只有地獄裡才有酒有女人。下了地獄,我也好去找他,把他活著的時候沒說清楚的話都和他說個清楚,告訴他我恨他,是他害我下了地獄,讓他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哈哈。”
我看著阿超,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狡黠的笑意,卻無法掩飾他心底深處深深的悲哀。我們就這樣喝酒,講著對地獄的幻想,一直到深夜。走出酒吧大門的時候,阿超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了一句:“你知道我不希望他死的。”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
於是阿超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每個人都是渴望被別人理解的,哪怕只有一個人。
我們互相攙扶著往宿舍走。午夜漆黑的天空中居然突然下起輕雪來,如同地獄的精靈一般妖魅,讓人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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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師與瑪格麗特》23(1)
和阿超談過這些之後,我突然很想知道我自己死的時候究竟會是什麼感覺,我會希望得到那些人的原諒。死亡或許就和醉酒一樣,人們分辨不清眼前的紛亂的事物,卻可以把記憶深處的很多往事想個清楚。
第二天晚上,我和以往一樣去找阿舒。我們在酒吧裡喝酒跳舞直到深夜,才跌跌撞撞的朝她的公寓走。我們進了房間,我抱著她的肩膀,一頭紮在了她的床上。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卻一點做愛的慾望都沒有。阿舒和以往一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一言不發。我可以清楚的感覺她的眼神和以往頗有些不同,讓我隱隱的不安,卻說不出究竟是什麼。
“你想過死嗎?”我問她。
她看著我,突然笑了出來。
“怎麼了?”我問。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阿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