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格斯又繼續想了一下。一個外形姣好的年輕女子在觀光遊艇售票亭附近走動。他想,也許是她,那位經常提起知名塔樓畫家的隨船導遊。後來女子徑自走遠。
“或許是回憶。在某種程度上,回憶是堅忍尊嚴的形式,是觀看事情的完美線條時、接受遊戲規則的存在時所展現的真知灼見。”
他看見馬克維奇笑了,好像這次終於可以理解對話者話中的隱喻。
“對稱。”克羅埃西亞人滿意地說。
“沒錯。一位英國詩人寫下的‘驚人的對稱’[1],是指老虎的紋路。”
“太扯了吧!您是說詩人?”
“對。一切的對稱都包含著殘酷,他指的是這個意思。”
馬克維奇皺起眉頭。
“怎麼可能接受對稱的存在呢?”
“透過可以觀察對稱的幾何學。還有表現幾何圖形的繪畫作品。”
這下我可糊塗了,對方深鎖的眉頭再度流露出這個意思。
“您是從哪裡得知那些的?”
法格斯用雙手做了翻頁的動作。他說:“閱讀、拍照。我想,還有觀察、發問。一切都在那兒。”他補充說,“不同的是,有些人會留意,有些人不會。”克羅埃西亞人繼續專心地聆聽。
“我又糊塗了,”他抱怨道,“您的觀點很古怪,”他停下來,表情狐疑,“……法格斯先生,您現在為什麼微笑?”
“為了‘古怪’這字眼。沒什麼,您用詞的方式蠻有趣的。”
“我和您不同,我是個粗人。最近幾年我這裡、那裡到處看書,但是離文化素養高還差得遠。”
“我不是那個意思。剛好相反。您用的一些詞彙並不太常見,很有意思,很有深度。”
“我書念得不多,”那個克羅埃西亞人說,“我只受過完整的技師訓練。但是在戰俘營裡我常和一個有學問的人來往,他是一位音樂家。您應該可以想象,那段時間我們經常聊天。我學到東西,您知道的東西。”重複過“東西”之後,馬克維奇出神了幾秒鐘,好像突然聯想到什麼事。他補充說:“我也認識了一個人,他在被轟炸的家園底下活埋長達十一個小時之久,瓦礫堆壓得他動彈不得,只能直視眼前的一樣東西,一把壞掉的剃鬚刀。您想象一下:十一個小時動彈不得,眼前擺著那東西。仔細想想,情形有點像我跟樹叢上的紙,或是我和您拍我的那張照片。因此,那個人瞭解有關壞掉的剃鬚刀的一切,以及那些刀子可使人聯想到的任何想法。聽著他描述剃刀的那一切,我也全都瞭解了。
“離開戰俘營之後,我得知失去所有家人,便去旅行了一陣子,也讀了一些書……我有個很好的動機,就是您。如果要了解那個曾以一張照片毀了我一生的人,就得具備某些知識才行,而那是戰爭前的那個技師永遠做不到的。音樂家和看剃刀的人無意間幫我開了幾扇門。後來我獲得知識時,還不瞭解那些門在往後的用途會這麼大。”
他停下來,身體往前傾並望著四周,手掌心放在大腿上,好像要站起身來。但他卻依然靜止不動地坐著。
“我不斷閱讀,並在舊報紙、網路上尋找你的訊息,我和認識您的人談話……您變成我那把壞掉的剃鬚刀。”
他的雙眼緊緊盯著法格斯,彷彿兩把嶄新的剃刀。
譯註:
[1]指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 1757—1827)的詩篇《虎》(The Tiger)第一段:“老虎,老虎,如焰火般璀燦/點燃森林夜色/什麼不朽的手或眼/能塑造你一身驚人的對稱?”(“Tiger,tiger,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What i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