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房子沒有捱上炸彈,屋子還算完好,只是窗子已壞,院牆被炸塌出一個口子。鐵山隨著連長走進這戶人家,老夫婦看到他們走進來,只是看著他們沒有說話,黝黑的臉上毫無表情,眼神即像是恐懼、又像是茫然的看著他們。此時老頭子坐在炕上,屁股底下墊著一床看不出顏色的、髒兮兮的褥子,褥子下的席子已舊的不能再舊。老頭身上的衣裳同樣又舊又破,黝黑的臉上佈滿密密麻麻的褶皺,下巴頦兒上的鬍鬚黑白相雜,亂糟糟的。老婦人也是頭髮灰白,周正的臉頰像是失去了水分的白梨,呈現出焦黃色;一雙眼睛很大,捷眉也是細密耐看,可那眼神卻是不見絲毫的神彩、更缺少了女人的靈動。兩位老人從外表上看不出多大年紀,只是從老婦人的行動舉止上可以看出,兩人的實際年齡沒有外表顯現出來的那麼老。
連長上前以平和的語氣問道:“老鄉,咋沒出去避一避呀?”
老婦人看向連長:“老頭子腿上有傷,走不了路,上哪兒去避?”老婦人的語氣冷冰冰的,帶有太多的怨氣,稍稍停頓了片刻,她又自顧說道:“唉!我們也老了,就在家挺著吧,沒被炸死就算燒高香了!”
連長面色沉重:“老鄉,您家就老兩口?”
“兒女都有,孫子孫女也有了,要不是你們來這裡打仗,他們也不用躲出去,唉,這世道。。。。。。”老婦人掃視了大家一眼,就不再說話。
連長的臉色更加陰沉,他無言去接老婦人的話,想說些安慰的話,張著嘴卻沒說出來。鐵山明白了,老頭子是腿上有傷,怕拖累兒女就沒跟出去躲避戰火,老婦人為了老頭子也只能留下來。這讓鐵山立時想起自己的爸爸媽媽,感覺眼前的兩位老人和他的爸媽是多麼的相像,他們為了兒女,可以坦然的去面對任何事,包括去面對戰火中‘死亡’的威脅!
一直未開口說話的老頭兒開口了:“你們是從關東開過來的吧?為啥跑到我們這裡來打仗?”老頭子嗓音沙啞,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
是啊,他們為啥從奉天開到這裡來與直軍開戰?鐵山與許多士兵一樣一無所知,連長接受過新式教育,他要比士兵們知道的多一些,對上面下來的指令,猜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只是面對這個老頭子的問話,他也不知怎麼回答好。他只是個小小的連長,即便知道怎麼說,也沒有義務、更是不方便去回答。場面冷了一會,連長便轉身向外走去。
穿過村莊,隊伍循著騎兵們的馬蹄印向前追去。途中,不時地會看到一夥夥兒逃避戰火的難民,他們有的推著車子,有的趕著牛、羊、驢,揹著大包小裹,扶老攜幼的在趕路。豬、羊、狗等牲畜的叫聲,手推車吱、吱、吱的磨擦聲,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鬧聲,與逃難的隊伍一同前行。鐵山他們與難民們擦肩而過時,從難民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這些逃難的村民都在遠遠地躲避著他們,就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樣。
也不怪這些逃難的鄉民,鐵山他們來這裡與直軍開戰,雖然說是在執行上面長官的命令,但是給這裡的鄉民造成的傷害卻是巨大的。戰爭中的炮火,不僅僅是打破了鄉民們原本平靜的生活,也在毀壞著他們的田地、房屋,掘了他們生活的根基與希望,那才是難以彌補、也無法彌補的。鐵山還不能完全的理解這些,他只是從連長的身上感覺到氣氛的壓抑,自從離開那對老夫婦的屋子,連長就一直陰沉著臉、沒有說過話。
鐵山默默的跟在連長的身後,他們在一條大河前,追上了騎兵部隊,此時騎兵們正在緩緩的後撤。河對岸,直軍已順著河岸架起了一排機槍,此刻機槍正噴射著子彈射過來,不時的會有中彈的馬匹倒下去,或是中彈的騎兵從馬上摔下來,逼著奉軍的騎兵不得不後撤、遠離河岸。
騎兵退後,連長指揮士兵們架起機槍,構築起簡單的工事,與直軍對射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