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全中雙手抱著杯子,放到嘴邊,仰頭連喝了三大口,根本顧不得會不會燙傷。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幫我……接……電……」他艱難地說。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接起電話。
「張先生,張先生,是我,我是王永幫,我是王永幫。你走到哪裡了?趕緊回來,趕緊回來,趕緊回來!我家裡可能……我家裡真的出大事了……」電話裡,王永幫連哭帶喊,泣不成聲,彷彿著了魔一般。
我把擴音鍵開啟,王永幫的抽泣聲立刻充滿了車子。
「張先生……說話啊張先生,說話,你快回來,快回來!求求你,你要多少錢都行,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他發出一聲急促的打嗝動靜,後面就沒了聲音。
「昏了。」我說。
張全中又喝了兩大口熱水,臉色稍好了些。
「回去……我們……回去……」他說。
電話裡響起另一個聲音:「張先生,張老師,張老爺,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王家要絕後了,王家就要絕後了啊……我把房子給你,我把家裡的錢都給你,只要你能救救我兒子,求求你了……」那是個女人的聲音,但聲音已不年輕,應該是王永幫的老婆,即王老先生的兒媳。
「我來開車,你挪到後面去。」我說。
「好,好。」張全中答應著,但身子卻一動不動。
我下了車,繞到他那邊去,開啟車門,想扶他下來。
按照常理,即使他突然發病,也不會有太大的接觸性傳染問題,不會隔著衣服影響我。可是,我的雙手剛剛抓住他的左臂,一股冷徹骨髓的寒意猛地撲過來,瞬間將我鎖住。
濟南冬天很暖,老濟南人從來都不知道「冬寒、臘月寒」是什麼滋味,即使只穿薄襖薄褲就能安然越冬。這一次,我真正體會到了「冷」的感覺,差不多就是被人從熱被窩裡拖出來裸體扔進冰河裡的狀況。
我剛體會到「冷」,渾身已經被凍僵,幾乎沒有反應的餘地。
「壞了,那……僧……人……」我說了五個字,五臟六腑的熱氣就都跑光了,從內到外,身體冷硬如冰。
頭頂陽光燦爛,身邊的人全都穿著初秋的單衣,而我和張全中卻要突然被「凍」死在路邊了。
張全中的眼神透著絕望,雖然仍抱著保溫杯,卻連舉起來喝一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天……魔解……體……大……法……」我不得不一個字一個字地大聲吼出來,才能提醒自己不要睡過去,而是要用殘存的意識去施展「天魔解體大法」,咬破舌尖,喚醒理智。
這是我的護身之術,如果連它都不靈,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新生嬰兒遭遇了轉世投胎,一定有天大的怪事發生,王永幫才在電話裡失態昏厥。我必須得趕回去,看看王老先生是不是已經成功轉世投胎。臨死之前,他沒來得及告訴我一些事,轉世之後呢,應該有時間慢慢說。好了,我得回去,我得活下去,我得挺住——」時間也隨著我被凍僵而停住,我閉上眼,努力地控制近乎停止的心跳,咬住舌尖,緩緩發力。
幸好,我的意識開始慢慢恢復,半身有了知覺。
足足過了五分鐘,我才從張全中左臂上鬆開了雙手,扶著車子碎步移動,繞到路邊去。不過,剛剛離開車子的支撐,我就一屁股坐下去,狠狠地跌倒在馬路牙子上。
我感覺不到痛,只感覺冷、僵、困,如同雪山探險中的瀕死者一樣。
世界就是如此奇怪,當我和張全中出事時,旁邊經過的人視若不見,根本沒有人停下來問詢一聲,每個人都走各自的路、看各自的風景,沿著各自的軌道走近或者遠去。
凡事,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