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為他們的未來談一談。他拉住她,把她從琴凳上拉起來,一直拉到床邊,他讓她坐在床上,他拉了張凳子坐在對面,用雙手闔住她的手,誠懇的望著她,誠懇的說:“巧眉,我們要共同生活一輩子,是不是?”
她驚愕的仰著頭,臉上有股驚怯得近乎痛苦的表情。他嚇住了她,這樣嚴重的“起頭”真的嚇住了她。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被動的坐著,等待著。
“你瞧,”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你不能永遠坐在鋼琴前面,彈一輩子的琴。”
“或者,我──可以。”她輕聲說:“我不會厭倦!我──可以彈!”
“但是,”他衝口而出:“別人不見得願意聽!樓上樓下,左右鄰居……都不是音樂家!”
她的臉驀然轉白。
“我懂了。”她慢吞吞的說,極端痛苦的。“你也不是音樂家,你父母也不是,你的親戚朋友也不是!我──”她重重的吸了口氣:“該知道這一點,該體會這一點!但是,你以前曾經整晚整晚聽我彈琴,讚美我的琴美妙得像詩像文學像生命……哦,”她點頭。“那是婚前!我早就不信任婚姻,我知道婚姻是最殘忍的東西。詩也好,文學也好,畫也好,音樂也好……婚姻會謀殺它們!最後,你會發現,你要求的妻子,不是詩,不是畫,不是音樂,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他瞪著她,被她那敏銳的體會能力震驚住,也被她那很“殘忍”,卻不無道理的分析所“觸怒”了。她等於在說:你只是個庸俗的人,你要求的也只是個庸俗的妻子!他並不承認這個,這對他是“侮辱”,如果他要個平凡的妻子,他不會追求她達六年之久。可是,一時之間,他竟找不出話來駁她,甚至,找不出話來解釋自己,這使他有些惱羞成怒了。
“不要怪罪婚姻!”他大聲說:“你應該瞭解,人是群居動物,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也不是隻有你和我!我欣賞你的琴,欣賞你的人,欣賞你所有的一切!所以我娶了你……但是……”
“但是,”她介面:“你已經不再欣賞我的琴,我的人,我所有的一切了!”“胡扯!”他喊:“你故意歪曲事實,你故意歪曲我!我和你談話的目的是想增加彼此的瞭解,而你卻任性的否決一切!想想看,巧眉,”他搖撼她。“我只是希望你除了鋼琴以外,再學一些東西,最起碼,去喜歡一些東西,讓我們有一些共同的興趣,甚至,你可以試著瞭解我的工作,真正走進我的生活……”
“我知道你的工作,”她悲哀的說:“我可以走進你的生活,你要我幫你核稿呢?還是編輯呢?是畫版面呢?還是挑選彩色頁?”她搖頭,低呼:“凌康,凌康,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什麼意思?”他又急又怒又心痛。
“你不該娶一個瞎子當太太!我早就說過,你的世界我走不進去,我的世界你也走不進來!你不相信!現在,你要求我走進你的生活,我怎麼走進去?”她的聲音提高了,眼淚終於奪眶而出:“難道你不明白,我非但走不進你的生活,我連這房門都不敢走出去嗎?因為我一出去就會摔跤,我已經摔怕了!怕你母親驚叫,怕你父親嘆氣,怕你高聲罵秋娥,怕秋娥為我受委屈……我連臥房都不敢出,除了彈琴,你要我幹什麼?”她低下頭去,用雙手矇住了臉,苦惱的、輾轉的搖著頭,喃喃的說:“錯了!錯了!錯了!什麼都錯了,大錯特錯了!錯了!錯了!……”
他震動而慌亂了,她的眼淚使他心碎,她喃喃的自語使他恐懼而懊悔了。他不該說這些,不該對她再有要求,她就是她呀!那個晚上,他說過,要她的缺點,要她的優點,要她的自卑,要她的自憐,要她的虛榮,要她一切的一切!曾幾何時,他竟要求她往他的模子裡跳進去,去適應他的生活,他的家庭,甚至他的“左右鄰居”,他的“親戚朋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