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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下返了回來。陣地上異常肅靜,就在兩軍戰士曾經炮火撕殺的地方,入夜後雪花紛紛飄落,覆蓋了所有未及收葬的屍體。忽然不知哪個,竟點亮了一支火把,火把開始是一顆,星星一樣,照著那片寂靜的土地,然後便就一簇一簇,在雪夜裡人們潮溼的眼裡,像一片片奇異的夢幻。

那一夜志願軍冒著生命危險,在陣地上尋找自己戰友的屍體,他們甚至沒有想到這樣會暴露,或者已經顧不上自己,那麼多好戰友都犧牲在這裡了,他們是死也要把自己的戰友一個個找到,用單架抬,用身體背,將他們帶到安靜的地方,收斂掩埋。然而,紛飛的大雪中,天漸漸亮了,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也為了執行上級的命令,他們不得不含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那片皚皚白雪的戰場,把未及找到的戰友遺體交給了那場大雪,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土地。

戰友們在撤退後一直沒有找到陳樸真,有人說看見他被抬進了包紮所,也有說看見他讓汽油彈擊中了……團首長判斷:陳樸真光榮犧牲,屍體也已被大火燒燬。於是犧牲的烈士名單中,就有了我父親陳樸真的名字。

4、

惠濟河兩岸,春天的腳步沿河堤上的白蠟條走過來。

冬天的白蠟條,枝條大都砍去了了,大長的一冬,編筐做蔞。剩餘的根,高的半人高,低的貼著地皮,也有一腳踝那麼高,齊齊的白茬,一冬天就那麼裸著,骨硬質堅。春風一來,先從那底根上,發一點點細小的芽,轉眼間芽就長起來,綠綠的一蓬,花朵兒一般,再有幾場春雨,透透的,就好像古人說那,金風玉露相逢,一夜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那綠就張張揚揚的搖曳起來,遂後便瘋了一般急不可待,眼看著,天空就又被它們橫豎地招搖散了。

從去年冬天的時候,不斷就有入朝參戰的志願軍家屬接到陣亡通知書。我奶奶有陣子天天就站在村口上。雖說是黃河以南,三九天也很冷了,雨夾著雪,有時一下起來就是半天一天,奶奶站站得久了,就靠在樹上,樹都是楊樹,葉子都落光了,樹幹上許多的疤,像一顆顆眼睛一樣,注視著路人。奶奶站在那裡,凡有人過來,就問一聲,誰呀,見著那鄉里的老王了麼?替我問問,俺孩兒,有信麼?

老王是河集鄉文書兼民政所長,那陣子很忙的,要處理許多跟群眾密切相關的雜事,其中就有從朝鮮戰場上轉回來的烈士名單。

這一天,縣裡回來的鄉郵員又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給他,信封上印著志願軍某部番號的落款,上面有東北的郵戳,老王接過來,心裡一沉,知道又一批志願軍烈士名單來了,想想走的時候生龍活虎的一群人,現在一個一個,都變成了這樣黑框裡的名單,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通常除了烈士名單,還會有一個包裹,裡面是烈士留下的遺物。遺物大多是一些家信,搪瓷缸,腰帶,衣物,或者一小片破布,都是烈士生前隨身帶的東西,透過政府轉交給烈士的家屬,是一個物證,也給家人一個念想。

文書這些天最怕的就是這工作,因為朝鮮戰場上犧牲的志願軍戰士人數太多,一批一批,有一陣子,但只要他在哪裡一出現,一個村子人都緊張,鄉親們看他都像看瘟神一樣了,眼神裡無不透著恐懼。曾經有一個老太太,看到他拿著烈士的遺物和烈士證書來了,一進門就將他用掃帚打起來,不依不饒,一定要跟他要人,說好好的孩子,交到他手上,竟就換了這麼一些東西,要他賠她兒子,她只要兒子,什麼也不要!就往他身上撞,彷彿兒子不是犧牲在朝鮮戰場上,竟就是跟他打架打死了一樣。

這會兒,他沒顧上去看那些遺物,而是先開啟烈士名單。從上看到下,馬學義,張黑蛋,李二娃,孫孝祖……突然,一個名字映入他的眼簾:陳樸真!他揉了揉自己的眼再看,仍然是那黑黑的三個字:陳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