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兩大灘紫褐的血,兩名弟兄的屍體就放在地上,蒙著舊床單,陳二孩心裡害怕,奇怪一個人怎麼能有那麼多的血。
那晚上月光很好,陳二孩半夜一回回被尿憋醒,不敢一個人到外面去尿尿。到末了實在憋不住,不知不覺就尿到了鋪上,早上起來被隊裡的老傢伙踢了幾腳,讓他腿瘸了半天。
又一個深夜,陳二孩上茅廁回來剛躺下,就聽正東的方向響起槍聲。
開始也只清晰的兩下,緊接著就像過年放鞭炮,有人喊,蔡大牙又來了!
新四軍的主力過來了!
二孩跟著一夥人跑到院門口,聽得一聲怪叫,眼前一片火光,猝不及防,就被人帶趴到地上,待要起來時,腳底下又給絆了一跤,看看是一個人,彎腰去拉時,手上閃了一下,原來那人頭和身子已經兩下里。
那人他認得的,家在他家前頭二里地的莊上,他家的地邊跟自己家地邊挨著,他還管那人叫爺們兒的。
那晚上,陳二孩迷迷糊糊地,就和他的那群弟兄們一起做了俘虜。
做了俘虜的弟兄們被集中在院子裡,聽一個長了一張國字臉的人講話。那人鼻子眼睛幾乎找不到,只一口牙齒又黃又大,且朝外凸突著,在那臉上露著崢嶸。
院子裡點著幾支火把,只見那個人張著一口大牙,一隻手提著一雙繡花鞋。繡花鞋紛綠的,提在他手上像朵花,看上去十分的可笑。另一隻手卡在插槍的腰間,說話的聲音鍾一樣洪亮:弟兄們,認得我是誰麼?
陳二孩偷偷拿眼瞅了瞅,保安隊的弟兄們一個個垂著頭,像一地熟透的穀穗子。
那人又說:都給我把頭抬起來!看看我蔡大牙!
人群嗡地一下,弟兄們像朝鮮婦女頂缸一樣,都將頭沉重地頂起來,眼裡紛紛閃過一聲聲驚歎。
陳樸真後來常去那光景,無論如何,第一次見到的蔡大牙,總跟後來的蔡大牙就像影子跟樹一樣,疊不到一起去。後來的幾十年,他實在鬧不明白,最初看到的那個蔡大牙會是後來的蔡大牙麼?人們傳說中的那個英雄蔡大牙,跟那個姦殺了他的妻子,被他執行了死刑的蔡大牙會是同一個人麼?
許多年過後,我那年還小,夏天,母親曬舊衣服,有一塊紅布從舊衣服中掉出來,紅布是紅綢布,八成新的,上面有一些黑黑的油漬。那天我一個人拿了那紅布在門檻上疊娃娃,忽然院門口人影一閃,耳邊就聽得一聲斷喝:把那個快放下!我抬頭,就見父親黑著臉站我面前。我從沒見過父親這樣子對我,嚇得哇哇大哭。為了這件事,母親跟父親小小地吵了一架,我後來知道,那塊布原來就是蔡大牙留下的,一塊擦槍布。
那天蔡大牙接著說:保安隊的弟兄們,大家不會忘記吧?就在這個地方,八年前日寇侵佔了我們的家鄉,國民黨的部隊扒開花園口,淹了我豫東的大片土地,幾百萬人無家可歸……是共產黨領導我們抗日,拿起槍來保衛家鄉不當亡國奴,才創造了這塊遊擊根據地,現在抗戰勝利了,日本投降了,國民黨反動派從大後方跑出來,又跟我們開戰了……我知道瞎馬整天跟你們講,說我叫打死了,還說我紅眼綠鼻子,是個怪物,現在你們看看,我蔡大牙是不是活得好好的?瞎馬還說我們共產黨人共產共妻,是土匪,大家看看我手上這雙鞋,都知道這鞋是咋來的吧?從這,就知道他瞎馬是個啥東西了——叫老百姓給他找花姑娘,不中就搶過來,陪他睡覺,這跟那叫咱打跑的日本鬼子有啥不一樣!我手裡拿的這雙鞋,就是中央軍禽獸不如殘害老百姓的罪證!瞎馬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寺!早晚我們逮住他,把他那馬蹄子剁下來點天燈!
蔡大牙的一番訓話之後,院子裡的弟兄就解放了,成了新四軍。
7、
這天晚上,陳樸真和他的弟兄們坐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