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堯離開了禮堂。外面,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桎梏
她疲倦極了,疲倦得只要讓她躺下來,她就一定會睡著的。但,她知道,這不是睡覺的時間,她必須工作!是的,工作!她握著筆的手幾乎不穩了,稿紙上的字跡像從硯臺裡爬出的蜘蛛所爬行出來的,那樣一絲絲,一條條,長的,短的,亂七八糟的,不論是誰都不會認出這些字的。可是,她還是要抄寫下去!鋼筆尖向紙上一點,然後突然歪向一邊,稿紙上又多了一條蜘蛛絲,她嘆口氣,放下筆來,把頭僕在桌子上。“我睡五分鐘吧,我就睡五分鐘!”
她想著,頭靠在手腕上,疲倦幾乎立即征服了她,那鉛似的沉重的眼皮一闔下來就再也睜不開了。儘管還有幾千個“必須工作”的念頭在她胸中起伏,但她什麼都無法管了。她的意識已經朦朦朧朧,神志也恍恍惚惚了。就在這恍惚和朦朧的情況中,她看到她那剛學走路的兒子從床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了床沿上,還不住的往前走,她緊張的大叫:
“別再走!停住!小葆!”
但,她叫不出聲音來,她疲倦得張不開嘴,疲倦得發不出聲音。於是,“轟隆”一聲,孩子從床上摔到地下,緊接著是尖銳的啼哭聲。她驚跳了起來,醒了!桌上一燈煢然,床前什麼都沒有,帳子垂得好好的。她安心的吐出一口氣,甩甩頭,想把那份睡意甩走。於是,她看到房門開了,門前正站著一個男人,趔趄著要進來又不進來。她恍然,那一聲響原來是門響。看清了來人,她的睡意全消了,她一唬的站起身,衝到門口去,啞著嗓子說:
“葆如,你居然還曉得回家!”
經她這樣一說,那男人索性走進來了。但是,始終低垂著頭,一語不發。她退後幾步,望著他,他頭髮零亂,面容憔悴,骯髒的襯衫一半拖在褲子外面,一半塞在褲子裡面,滿臉的鬍子碴,還有滿臉的沮喪。無力的垂在身邊的手,骨頭把皮撐得緊緊的。她張開嘴,一肚子的怨氣和憤怒急於發洩,可是,她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在怨氣和憤怒的後面,憐憫和心痛的感覺又滋生起來。她咬咬嘴唇,像一個母親看到自己打架負傷回來的孩子,又氣又痛,又想罵,又想憐。終於,她嚥了一口口水,費力的說:
“吃過飯沒有?”他搖搖頭。“幾頓沒有吃了?”心痛的感覺在擴大。
他不說話,仍然搖搖頭。
“我到廚房去看看,還有什麼可吃的沒有。”
她轉身向廚房走,但,那男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就勢在地上跪了下去,用手抱住了她的兩條腿,他的臉緊貼在她的腿上,沉重的啜泣了起來。
“美珩,我對不起你。”
她的心收緊,痛楚著。“別原諒他!”內心有個小聲音在說:“別心軟,每一次他都是這樣表演的,你原諒了他這一次,又要原諒他下一次了!”可是那男性的啜泣聲沉重的敲在她心上。他的眼淚溼透了她的旗袍下襬,熱熱的浸在她腿上。她閉了閉眼睛,用手抓住他的頭髮,那零亂、乾枯,而濃密的黑髮,顫抖著說:“你把薪水都輸光了?”
老天!希望還有一點剩餘,能清一清肉店的欠債。但,腿邊的頭微微的點了兩下,作了一個“是”的答覆,她的心沉進了地底下,又提著心問:
“還——欠了人沒有?”
“是的,欠了——”他的聲音低得聽不清楚。
“大約三千多塊。”她一個站不穩,身子一矮,也跪了下去。她直視著葆如的臉,那張佈滿了慚愧,懊喪,和痛苦的臉,那發黃的眼睛和下陷的面頰,顫顫抖抖的說:
“葆……如,你,你要我怎麼辦呢?”
葆如垂下了眼簾。“美珩,”他吞吐著說:“你原諒我,這是最後一次,我向你發誓,以後我再也不賭!這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