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條路走去。走進了竹林,我仰視著那不太高的竹子,聽著風吹竹動的聲音,感到內心出奇的寧靜,端平的影子不再困擾我了。忽然,我孩子氣的想數數這竹林內到底有幾枝竹子,於是我跳蹦著在每枝竹子上碰一下,一面大聲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數著數著,我數到竹林那一頭的出口處,猛然看到那兒挺立著一個人,我嚇了一大跳,哇的叫了一聲,才看出原來是阿德。他靜靜的立在那兒望著我,不知道已經望了多久,兩條裸著的腿上全是泥,褲管卷得高高的,肩上扛著一根竹製的釣魚竿,一手拎著個水桶,仍然戴著斗笠,赤裸著上身。我叫了一聲之後,有點不好意思,他卻全不在意的對我笑笑,笑得很友善,他有一張寬闊的嘴,和兩排潔白的牙齒,他推推斗笠說:“你數不清的,因為你會弄混,除非你在每數過的一枝上做個記號。”我為自己孩子氣的舉動發笑。我說:
“我不是安心數,只是好玩。”為了掩飾我的不好意思,我走過去看他的水桶,原來裡面正潑剌剌的盛著四五條活生生的魚。我叫著說:“哪裡來的?”“塘裡釣的。你要試試看嗎?”他問。
“用什麼做餌?”“蚯蚓。”我從心裡翻胃,對肉蟲子我一向不敢接近。
“明天我幫你弄。”他像是猜到了我的意思。
“蚯蚓並不可怕,想想看,蝦還不是大肉蟲子一個,你吃的時候也覺得肉麻嗎?還有海參和黃鱔,你難道都不敢碰嗎?”
我望望他,他的態度不像個鄉下人,雖然那樣一副野人樣子,卻在“野”之中透著一種文雅,是讓人難以捉摸的。我和他再點點頭,就越過他向塘邊走去,他也自顧自的走了。好一會兒,我望著榕樹在塘中投下的暗影,凝視那魚兒呼吸時在水面冒的小氣泡。不知不覺的,天已經黑了,阿花帶著威利來找我,我才知道是吃晚飯的時間了。
走進飯廳,我不禁一怔。鵑姨正坐在飯桌上等我。使我發怔的並不是鵑姨,而是坐在同一桌上的那個年輕男人——
阿德。我是費了點勁才認出他是阿德的。他已去掉了斗笠,顯然還經過了一番刷洗,烏黑而濃密的頭髮,粗而直,像一個大棕刷子。棕刷子下是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粗黑的眉毛帶點野性,大而率直的眼睛卻顯得溫雅。他穿上了一件潔白的襯衫和一條幹淨的西服褲,使他和白天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我詫異的走到餐桌邊,鵑姨說:
“散步散得好嗎?”好。“我心不在焉的說,仍然奇怪的望著阿德,阿德大概被我看得不大舒服,眨眨眼睛說:
“還不吃飯嗎?”
我坐下來吃飯。但是,下午三點鐘才吃過午餐,現在一點都不餓,對著滿桌餚饌,我毫無胃口,勉強填了一碗飯,就放下飯碗。阿德卻狼吞虎嚥的吃了四大碗,看得我直瞪眼睛。當我看到他吃完了第四碗,又塞下了三個大饅頭,我代他都噎得慌,他卻若無其事。飯後,我在娟姨房裡談了一會兒家常,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我說:“阿德是怎麼樣一個人?”
鵑姨看了我一眼,笑著說:
“他引起你的好奇心了嗎?”
“哦,他好像很——很怪。”
“是的,他確實是個怪人。”鵑姨說:“他是臺大植物病蟲害系畢業的學生。”“什麼?”我叫了起來:“他是個大學生嗎?”
“不像嗎?”鵑姨問我。
“哦——我只是沒有想到。”
“三年前我登報徵求一個懂得花卉的人,幫我培植花圃,他應徵而來。”鵑姨說:“他對植物有興趣,久已想有個機會做些研究工作,我留下了他,以為他不會幹久的,誰知他卻安分守己的做了下來,而且,還幫我做許多粗事。他從不知疲倦,好像生來是為工作而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