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石。”華瓊抬起眼,目光明亮直視著他,“我們之間,只有恩德麼?”
燕懷石沒想到她突然問出這麼一個直接的問題,張了張嘴,一時間突有些心亂。
對面女子清秀潔淨,不算絕色,但眉宇間英氣超卓,是氣質極為出色的女子,根本不像個女私塾先生,落第秀才妻。
而以他自小對她的瞭解,她配得上天下任何男子。
七歲他第一次知道母親在尼庵,一夜跑出幾十裡趕去,扒著庵堂的院門求了一天尼姑們都不許他進去,他嚎啕大哭,是她聞聲而來,當時八歲的她,指揮自家學堂的學生扛了把梯子,光天化日帶著他爬牆頭去會母親,他在底下抱著母親哭,她坐在牆頭給他望風。
九歲他因為經常偷偷去看母親,被家裡禁足,當時母親重病想見他,她孤身跑來,翻牆進柴房,拎一把菜刀砍斷門閂,二話不說便把他拉了走。
十二歲,尼庵得了家主命令,不允許他再探望母親,四面嚴加看守,她拿了把鋤頭,把尼庵西牆根的狗洞掏大,命令他鑽進去,他覺得丟面子,不肯,她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兇狠的罵他,“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今日你鑽不得洞,明日你就受不得傾軋,以後你在燕家,死了都沒地方埋!”
他鑽狗洞偷偷見母親很多年,很久以後才知道,她鑽的時間比他更久,在他還沒找到母親之前,她就是透過這個狗洞,每隔幾天給常被餓飯的母親送饅頭。
……他從來都敬她,服她,感激她,祠堂被困時他聽著門外她和燕家無畏的衝突,驚心動魄中熱淚不禁奪眶而出,那聲“娶不娶我”,他答得毫不猶豫,實為當時心聲。
娶,一定要娶,否則他過不了良心那關,她是他的妻,認定了,便不再多想。
然而當這個問題拋至面前,他突覺茫然,娶,是義務是責任是必須,然後,其他呢?
他們是並不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
他們是被一場家鬥紛亂撮合到一起的半路夫妻。
而在他過往二十年裡,無數次聽母親訓導,他是燕陳兩大世家的後代,是燕氏尊貴皇族血脈的後裔,家世血脈,高貴尊榮,只宜配同樣高貴的女子。
聽得多了,似乎也就該是這樣。
對面的女子目光清亮的望過來,一瞬間,多年間母親的訓導和她的相伴畫面,在心中閃電交掠而過,他愣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答。
華瓊卻已經再次笑了起來。
她笑聲琅琅,將燕懷石一推,道:“確實是個傻問題,難怪問住了你,我也真是的,都快結親了,還問這些做什麼。”
“是啊。”燕懷石訕訕用帕子胡亂在臉上抹,“都快結親了,都快結親了……”
“去忙吧。”華瓊推他,看著燕懷石逃似的遠遠走開。
她久久立在迴廊裡,扶著廊柱,看天際浮雲四塞,遊風湧動,看身後院子裡鳳知微急急忙忙將放在視窗的盒子小心抱走,又關起了窗,似是怕突然下雨溼了那盒子。
良久,她輕輕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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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知微不知道迴廊裡燕氏夫妻有過這麼一場至關重要的談話,她關心的看著外面天色,想著顧少爺難得自己出門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不要被淋了雨。
燕懷石送來的盒子靜靜放在桌上,不是常見的玉盒,而是淡綠色的木質,有著天然的迴風舞雪的美麗紋路,十分清雅,邊緣烙著一朵金色的曼陀羅花,是寧弈披風上的式樣,花葉妖嬈,和木盒整體的清雅氣質格格不入而又生出奇異魅惑,也像寧弈這個人整體給人的感覺。
這人……做個盒子都要搞成第二個自己,鳳知微忍不住輕輕一笑,細細撫摸著觸手滑潤的木質,不過不得不佩服寧弈的眼光,相比於昂貴而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