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黑暗湧動。
柴房裡那盞微弱的燈光,短短的蠟燭燃到底,跳動幾下便熄滅了。
狹小的柴房,再度陷入黑暗。
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孟子昂把身體蜷縮起來。
幾許星光灑落,從那道小小的窗戶漏進來。
孟子昂閉上眼睛,身子卻禁不住發抖。
像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回憶。
忽然,“知啦”一聲。
門被推開,一道光迅速鋪進來,照見了他蜷縮的身子。
緊接著,白明微走了進來。
孟子昂倏然睜眼,但又很快閉上:“大將軍有事明日再說,現在出現在此處,不合適。”
白明微輕輕笑了起來:“孟公子是想說,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不合適?”
“這有什麼的,我北上行軍的時候,接觸的幾乎都是男子,倘若我在意這個,怕是仗都打不成。”
孟子昂默了默,隨即開口:“大將軍明知,我指的不是這個。大將軍非要我說,我現在不想與大將軍說話麼?”
白明微道:“有些話如鯁在喉,我不吐不快。”
孟子昂翻身過來,掀起眼皮看向白明微:“如果這麼重要,那你就說吧。”
白明微在他面前站定,隨即衝孟子昂深深地拜下。
孟子昂挑唇:“這是幹什麼?我何德何能,受大將軍這大禮?”
白明微分外誠懇地開口:“孟公子,我向你道歉。”
孟子昂的目光落在白明微身上:“為何?”
白明微面露愧色:“我先前不該那樣與孟公子說話。”
孟子昂笑得譏誚:“大將軍想怎麼與我說話就怎麼與我說話,我只不過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草民而已,這道歉就不必了。”
白明微把燈籠掛起,燭光燈影之下,她一撩衣襬坐下。
孟子昂見她沒有立即離去的打算,復又裹緊披風,翻過身背對著她。
光影裡,外邊的星光似乎暗淡許多。
依稀只見幾顆璀璨的星子灑布天穹。
這時,白明微輕聲開口:“去年深秋,十一封染血的戰報送到我的手上。那一刻,我覺得天塌了,地陷了。”
“後來,為了拾回父叔兄長的屍骨,也為了收回失去的城池,我帶著婦孺和五千老弱病殘北上禦敵。”
“現在想想,那時候只想著家國大義,只想著民族仇恨,心底只記得祖父一直以來的教誨。直到……”
說到這裡,白明微停頓片刻,繼續開口:
“直到我看到我的父親,他被凍成冰雕的屍首,就那麼半跪在敵軍的屍體之上,手中的劍未曾放下,凝向故土的雙目也沒有闔上。”
“而我的叔叔們,兄長們,也都以極為慘烈的姿態死去,那一刻我才真正體驗到國破家亡的感覺。”
“這些年我們一家人,為了實現先人傳承下來的意志,死的死、傷的傷,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就在那一刻,我陷入了深深的懷疑當中,我不明白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一切,是否正確。”
“直到東陵的旗幟再度飄揚於曾經的疆域之上,我才明白,當時的堅持有多可貴。”
說到這裡,白明微深吸幾口氣。
親人的離世,一直都是她心底不會癒合的傷口。
時間愈久,埋藏得愈深。
每每揭開,都會傷筋動骨、鮮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
哪怕她慣來會隱藏情緒,提及父叔兄長,也還是會流露出些許悲傷。
孟子昂聞言,聲音不自覺放低:“對於白府的遭遇,我很抱歉。”
只是這短瞬之間,白明微已經整理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