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取名為“慕皋廬”,他仰慕皋魚子的孝風。《韓詩外傳》中記載了那位大孝子的言行:“皋魚子被褐擁鐮於道旁曰:‘樹欲靜而風不寧,子欲養而親不待,往而不可得見者,親也。’遂立枯而死。”易順鼎沒有像皋魚子那樣當即枯死(中風或腦溢血)在路邊,卻也孑影煢煢,念及母死不可復生,心中大為悲慟,為此他哭了整整三年,直哭得目成涸轍,舌為枯根,哭得多了,哭聲竟彷彿三峽的湍流,有萬馬奔騰之勢。從此,他便自號“哭庵”,篤定了做個傷心人,終其一生。他在《哭庵記》中寫得十分清楚:“吾之哭與賈誼、阮籍、唐衢、湯卿謀等不同,只哭母而不哭天下。”孝子哭慈母之顏不可見,忠臣哭昏君之心不可回,英雄哭用武之地不可得,志士哭天下之事不可為,四者本無高下之分,只不過傷心人別抱琵琶,曲調各異而已。
哭庵曾築屋於廬山三峽橋一帶,取名“琴志樓”。他喜愛此地松林邃密,兼有流泉可聽。他為新居自制兩聯:築樓三楹,築屋五楹,漱石枕泉聊永日;
種蘭百本,種梅千本,彈琴讀易可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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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閭大夫胡為至於此?
五柳先生不知何許人。他大有遠避紅塵,棲此長林之意。然而,其骨子裡卻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又如何能久過山中絳雪為飯,白雲為田的生活?
哭庵隱居廬山期間,作了許多意興遄飛的詩歌。他這些得天獨厚的佳作深得湖廣總督張之洞的激賞。張之洞不僅是封疆大吏,同時也是學問大家,他在武漢創辦了兩湖書院,延請天下名師主講其中,培養了大批人才。張之洞評點易順鼎的《廬山詩錄》,頗多溢美之詞:“此卷詩瑰偉絕特,如神龍金翅,光彩飛騰,而復有深湛之思,佛法所謂真實不虛而神通具之者也。有數首頗似杜、韓,亦或似蘇,較作者以前詩境益深造詣,信乎才過萬人者矣。”能讓張之洞這樣不吝其詞地獎譽,哭庵想不名滿天下都不可能。其後不久,他被張之洞聘去主持兩湖書院的經史講席,也因此成為了張之洞的寄名弟子。
哭庵手揮凌雲健筆,一生作詩近萬數,“殺詩如麻”。汪國垣在《光宣詩壇點將錄》中將他提點為“天殺星黑旋風李逵”,誠可謂慧眼識英雄,其評語如下:“(易)平生所為詩,屢變其體,至《四魂集》,則餘子斂手;至《癸丑詩存》,則推倒一時豪傑矣。造語無平直,而對仗極工,使事極合,不避俗典,不避新辭,一經鍛鍊,自然生新。至鬥險韻,一時幾無與抗手。”錢仲聯在《近百年詩壇點將錄》中則將易順鼎提點為天哭星雙尾蠍解寶,評語贊中有彈,褒中有貶:“樊、易齊名,哭庵才大於樊山,自丁戊之間行卷至《四魂集》,各體具備。山水詩最工,其遊廬山詩,經張之洞評定者,皆異彩輻射,眩人眼目。晚年老筆頹唐,率多遊戲。”也有人更欣賞易順鼎晚年的詩作,這人就是易順鼎的兒子易君佐,誠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易君佐也是詩人兼名士,他在《我祖我父之詩》一文中評論道:“先父一生愛遊山水,崇拜美人,少年以公子身份,抱卓越的才華……一入晚年,身世之感更深,而詩力更雄。……古詩樊籬,在晚年詩內已不復存在,雖有些涉及醇酒美人,但全是真性情流露,絕無道學家假面具。”詩人的生存狀態原本與世俗常人有很大不同,易順鼎尤其愛走極端,反映到他的詩歌裡,自然就看不到多少障礙。
易順鼎放浪形骸,他喜歡做官,卻不會做官。哭庵在官場裡混來混去,混了半輩子,直到四十多歲才混出點名堂。己亥年(1899年)冬,他得兩江總督劉坤一薦舉,奉旨晉見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居然還記得易順鼎曾是“五歲神童”,她問了些江南的情況,哭庵一一作答;當談到皇上讀書一事時,他不失時機地稱道恩師張之洞學問精深,如果皇上要請師傅,張是頂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