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母親看不到了。
搬新家的那天,江湖是個揹著小小書包的初一生,父親則捧著母親的骨灰盒。父女倆在這裡一住就是十數年。
客廳正面的電視櫃上除了電視機,還有林林總總的相架,都是家庭照片,以及父親創業以來獲得的各種國家級部級省級市級獎狀。
江湖從父親的紙箱子裡翻出了兩隻相架,放到電視櫃上。
那兩隻相架頭一隻插了全家福照片。照片裡的父母都還年輕,美麗的母親一手挽著包,一手攙著不過三四歲的江湖,父親兩手叉腰,英俊的面孔滿是睥睨天下的神氣。
他們的身後是“自由馬”在市百一店裡第一個專櫃,還有紅旗的老員工正在他們身後擺放貨品。
另外一張照片是江湖與父親的合影。照片裡還是三四歲的小江湖,她正張揚地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撅著嘴笑眯眯的,一雙小手緊緊抱住父親的臉頰。
被江湖的小爪子擋住半張英俊面孔的父親抓住她兩條白嫩的小腿,向著鏡頭,笑得開懷。
父親笑起來,總能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望之親切,還令人倍生好感。
江湖卻沒有遺傳到父親一口漂亮牙齒,所以只能時常撅嘴。
父親曾經講:“我給你取名字叫江湖,希望你帶幾分男人的豪氣。”
當時江湖向父親扮個鬼臉,摟著父親的脖子笑著說:“爸,要是我是男人婆,那不慘了?我將來嫁給誰去?”
父親拍拍她的手,眉宇之間全是寵愛:“憑我江旗勝的女兒,總要最優秀的男青年才有資格當我的女婿。”
昔日笑語言猶在耳,如今卻只有悲傷排山倒海。
江湖抱著這張同父親的合影,歪倒在沙發上,將身子蜷縮起來。
三
她做了一個老長的夢,夢中的自己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女孩。
父親拉著自己的手走在桃紅柳綠的公園裡頭。轉眼間,父親不見了,她揮舞小手大聲喊“爸爸”,她走過很多地方,翻過很多山頭,磕破了皮,也出了血,但是還是找不見父親。
一個少年突然出現,拉住她的小手,說:“我帶你去找爸爸。”
她跟著少年走了很多路,遠遠看見爸爸背影和一個熟悉的似又陌生的女人的背影漸漸走遠。她拉著少年狂奔,但還是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背影慢慢消失。
江湖跌坐在地上,覺得渾身上下很髒很累,哭了一臉的淚水跟鼻涕。
少年說:“你真沒用,我不帶你玩了。”說完甩開手,跑遠了。
江湖落了個孤苦伶仃,待要跟上那男孩,便醒轉過來,臉上冰了一片,一摸,觸手都是淚。
她站起來去了衛生間想要洗臉,卻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蒼白的面頰,背後一大片晃白的瓷磚,陰冷冷的。她用冰涼的水抹了一把臉,臉頰瑟縮著,受不住冷。
她盯著鏡子,忽然啞聲問了自己一句:“你信不信有神?”
問好之後,又放了熱水,洗了一把臉,抹乾以後,才想起來,這句話原來是父親說過的。
那是父親在母親罹患腸癌去世後,安慰她的話。
——“女兒,你信不信有神?”
——“媽媽就是神,所以她不會離開你。”
後來父親決定頂著壓力將紅旗總部從四水市遷到交通更為便捷的浦東南部,也曾在家裡一邊吸著香菸,一邊這樣說道。
——“你信不信有神?”
——“我就是神。”
她想的疲倦了,懶懶地回了自己房間。躺上床,閉眼,入睡,極沉。
也許是這晚受了點涼,江湖醒來便重感冒了。病勢纏綿了好幾天,但她堅持上班,仍要求自己在工作崗位上頭堅持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