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院建在東京都內風景不錯的高地上,佔地很大,四周圍有高高的混凝土牆。進得大門,迎面矗立一棵巨大的樺樹。樹齡聽說至少有150年。站在樹下抬頭仰望,只見天空被綠葉遮掩得密密實實。
一條水泥甬道繞著這棵樹迂迴轉過,然後再次成直線穿過中庭。中庭兩側平行坐落著兩棟三層高的鋼筋混凝土樓房。這是開有玻璃視窗的大型建築,給人以似乎是由公寓改造成的監獄或由監獄改造成的公寓的印象。但絕無不潔之感,也不覺得陰暗。大敞四開的視窗傳出收音機的聲音。每個視窗的窗簾一律是奶黃色,屬於最耐曬的顏色。
沿甬道徑直前行,正面便是雙層主樓。一樓是食堂和大浴池,二樓是禮堂和幾個會議室。另外不知何用,居然還有貴賓室。主樓旁邊便是三棟宿舍樓,同是三層。院子很大,綠色草坪的正中有個噴水龍頭,旋轉不止,反射著陽光。主樓後面是棒球和足球兩用的運動場和六個網球場,應有盡有。
寄宿院唯一的問題,在於它根本上的莫名其妙。它是由以某一個極右人物為中心的一家性質不明的財團法人所經營的。其經營方針——當然是以我的眼光看——是相當奇特的。這點只消看一下那本寄宿指南的小冊子和寄宿生守則,便可知道十之*。“就教育之根本,在於培育於國有用之材。”此乃寄宿樓的創辦精神,贊同這一精神的諸多財界人士慨然解囊……這是對外的招牌,而其內幕,便以慣用伎倆含糊其詞。明確地來說,沒有任何人曉得實情,稱其無非是逃稅對策者有之,謂其沽名釣譽者有之,說其以建寄宿舍之名而採取形同欺騙的巧妙手腕騙去這片一等地產者有之。甚至有人說其中包藏著非同小可的老謀深算。照這種說法,創辦者的目的在於透過這裡做過寄宿生的人在財政界建立一個地下財閥。確實,寄宿院內,有個清一色由寄宿生中的優秀分子組成的特權俱樂部,詳情我自然不清楚。據說一個月總要召開幾次邀請創辦者參加的什麼研究會。只要加入這俱樂部,將來就職便萬無一失。至於這些說法中何對何錯;我便無從判斷了。但所有這些說法有一點卻是共通的,即“反正莫名其妙”。
不管怎樣,1968年春到1970春這兩年時間裡,我是在這莫名其妙的寄宿院內度過的。如果有人問起何以在如此莫名其妙的地方竟然待了兩年之久,我也無法回答。就日常生活這點來說,右翼也罷、左翼也罷、偽善也罷、罪惡也罷、並無多大區別。
寄宿院內的一天是從莊嚴的升旗儀式開始的,當然也播放國歌。如同體育新聞中離不開進行曲一樣,升國旗也少不得放國歌。升旗臺在院子正中,從任何一棟寄宿樓的視窗都可看見。
升國旗是東樓(我所住的)樓長的任務。這是個大約60歲的老年男子,高個頭,目光敏銳,略微摻白的頭髮顯得十分堅挺,曬黑的脖頸上有條長長的傷疤。據說此人出身於陸軍中野學校,這也是真假莫辨。他身旁侍立一個學生,一副升旗助手的架勢。這學生的事別人也不甚知曉。光腦袋,經常一身學生服,既不知其姓甚名誰,也不知其房間號碼。在食堂或浴池裡也從未打過照面。甚至弄不清楚他是否真是學生。不過,既然身著學生服,恐怕還得是學生才對——只能如此判斷。而且此君同中野學校的那位卻是截然相反:五短身材,麵皮白嫩,不瘦偏肥。就是這一對令人不快至極的搭檔在院子裡升那太陽旗。
住進之初,出於好奇,每天我特意在6點鐘就爬起身來觀看這愛國儀式。清晨6時,兩人幾乎與收音機的報時笛同步在院子中亮相。學生服固然是學生服加黑皮鞋,中野學校則一身夾克,腳踏運動鞋。學生服手提扁扁的桐木箱,中野學校提一臺索尼牌行動式磁帶收錄機。中野學校把收錄機放在升旗臺下,學生服開啟桐木箱。箱裡整齊地疊放著國旗。學生服畢恭畢敬地把那旗拿給中野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