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親切地招呼道。
劉慶卻仍是中規中矩地施了禮,才起身上前。
“陛下在看書?”他看著弟弟身上那一襲暖厚的狐裘,眼底裡微微帶了嘆息……阿肇一向體弱,尤其畏寒,如今這般的天氣裡也是需擁裘而坐的。
“是啊,”少年看著兄長,神色默了一瞬,而後清聲道“很小的時候,太傅教我,為君之人需博識廣見,但自出生起,我便一直拘在這座宮城裡,連宮門都極少出過,連這洛陽城都不知到底是何模樣,‘廣見’是註定做不到了,是以也唯有多用心思在書卷上,以期借鑑先賢了。”
語畢,少年天子自案前攬衣起身,走了過來,站到劉慶身邊,與他比肩而立:“這些,阿兄應當明白的。”
劉慶輕聲嘆了口氣……自然,他都明白。
眼前這個人,是小了他一歲的阿弟,是太后竇氏手中最重的籌碼,甚至是奪了他儲位的人。
但,奇異的是,隔著這些多的恩怨,他們兄弟之間的情份卻是真的不淺。
總角相嬉,垂髻同樂,這是自小牽著他衣角乖巧地喊“阿兄”的孩童,即便後來承位為帝,有了君臣之分,卻也從未因為自己‘廢太子’的尷尬身份而猜忌疑心於他。
甚至,許多回竇氏欲往自己身邊安插眼線,都是這個弟弟默默地擋了回去,就像三年前太后壽宴上那一幕。自己討要小娥,而他沉默……其實是在替自己這個兄長憂心。這些年,這個弟弟一直在暗暗維護著自己。
阿肇,從來都是個重情份的孩子呢。
而自十歲承位之後,這個名義上的天子過得怎樣的日子,他自然也是最清楚不過的。
鎮日裡只在內宮,極少會見到公卿朝臣,對外言是天子年幼,尚未有理政之能,其實……幾乎算得上監。禁。
他手邊能用的,也不過幾個內腹的內侍,能見的,亦不過像他這樣兒‘不務正業’的宗室親族。
這樣的情形,誰會甘心?
自古,幼齡踐位的天子,多半都會大權旁落。
當年,前漢的孝武皇帝,因擔心幼子年稚,承位之後母壯子弱,所以立劉弗陵為儲而殺趙婕妤,並定下“立子殺母”之制。
可惜,八歲即位的天子,畢竟年稚。後來,到底還是被先帝的託孤之臣霍光攬了大權。直至孝宣皇帝劉病已即位,八載隱忍,終於在霍光死後兩年盡誅霍氏黨羽,成功繼掌大權,併成為名著青史的一代有為聖君。
只是,自宣帝之後,繼任的元帝劉姡А⒊傻哿躡瘛�У哿跣饋⑵降哿躉湫b等皆是庸碌無為或昏聵之輩,以至於王莽篡政,綠林、赤眉等義軍四起,攻入長安城,推翻了王莽偽政。
而後,綠林軍擁立了一個荏弱怯懦的皇室子弟劉玄為帝,即是更始帝,但此人未能把控政局,以至兩年之後,赤眉軍擁立的城陽王后裔劉盆子攻入了長安,劉玄降,西漢自此亡。
而同年,劉玄的族弟……劉秀在河北即位,定鼎洛陽,改元建武,東漢自此始。
之後歷明帝、章帝兩朝,便到了如今,整整六十七年。
三代君主勵精圖治,終於河清海晏,民豐物盛,但,自四年前先帝崩逝,天子年幼,竇氏一黨掌權起,卻是恣意而行,僭越禮法,以至亂象日漸一日地重了起來。
而尤為使人驚懼的則是朝野上下,幾乎盡是竇氏附黨,這情勢,只怕比當年孝宣帝時霍氏當道還要險惡幾分。
如今內有太后竇氏政權在握,外有大將軍竇憲掌著兵馬,若要亂政……當真便宜得很。
而他這個阿弟,如今……看來也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劉慶靜靜看著眼前比他稍稍矮上此許的清弱少年,目光裡不由帶了些嘆息,這些年,自己過得艱難,而他又何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