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建康,春風料峭,夜半尤其生寒,公羊月穿著薄衣,立於前湖側畔,抬手擁著懷中人,不覺得凜冽刺骨,心竅裡反是一片暖融融。
腦中繃著的一根弦,忽然斷裂開,生出從未有過的滋味——
若是放在從前,他第一個念頭必是想法子趁醉再撬一撬牙關,摳點醉話出來,再以此為趣,隔三岔五搬出來說道說道,將晁晨那個臉皮薄捉弄一番。但此時此刻,他卻忽然很是後悔,後悔不該灌酒,亦不該欺負他,相比之下,生出的是憐惜。
公羊月徹底認識到,晁晨和自己並不一樣,甚至和過往遇到的一些莽夫、公子也有所不同,他就是這麼個溫吞吞的君子,不會時常把渾話、騷話、俏皮話掛在嘴邊,也不會以捧哏逗趣為樂。
——他不是玩具,而是對自己來說重要如生命的人,所以,不應該時時抱著看笑話的態度。
公羊月踢了一腳破盅的碎片,揉了揉晁晨的頭髮,安靜地任由他抱著,良久後才輕哼一聲:「你醒著還是醉著?」
本以為等不來回答,但顯然,身前的人早已形成固有的配合。
晁晨抬起頭,露出少見的參雜著一絲慧黠的笑容,指了指夜空,隨口提了個倆人都沒有料想到的要求:「若你能數清天上的星星,我就告訴你。」
片刻後,公羊月攬著他,涉水而去,飛掠上渡頭旁一座水榭長亭的頂上,倆人相扶,當真並坐數星子。
不遠處打石頭城方向來的官道上,有飛馬跑過,帶起煙塵一串。
那啼聲極響,搖櫓的蓑翁不由也停了半拍,王謐等人或起身或翹首,紛紛朝那頭張望去,只於夜幕中依稀辨出淺青色的剪影。
「噢,風騎啊。」王泓並不意外。
騎士並未折轉雞籠山走廣莫門入宮城,而是直接經由長堤北上,行色匆匆,教人想到八百里加急。
拓跋珪不由得好奇:「風騎?」
塞外多騎兵,聽名字,他還以為是江左新組建的一支軍隊,但說實在的,沒有莽原與草場,他並不看好江南的騎士,那感覺就像穿著大人衣服的小孩,非要同二百斤的九尺壯漢比誰健碩,只有形式,缺了核心。
劉裕替他解惑:「是東武君的風騎,應該是信使傳信回潁川拏雲臺。至於這東武君,傳聞曾繼承武林至尊庾麟州衣缽,武功極高,於太元十三年為皇室招安,敕封東武,長居拏雲臺。」
雙鯉也不由插了句嘴,要論江湖勢力,可沒誰比她清楚:「聽說東武君麾下有左右二將,還有四館四客,更有不遠萬裡慕名投奔者,擁躉眾多,出行都是八抬大轎、白鹿靈牛車,吃喝是靈芝仙草、玉液瓊漿,五穀都看不上呢,說威風八面也不為過……」
聞言,公羊月冷不丁接了一句:「東武,不就是先秦時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的封地?看來這位東武君是要自比趙勝,也來個門下食客三千?」
晁晨正偏頭往他肩上枕,忽地扭了脖子,託著半張臉以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望著公羊月,而雙鯉則「呀」了一聲,循聲往上瞧:「喲,老月,你何時爬到屋頂上的,嚇死個人,我還以為鬼在說話!」
崔嘆鳳亦幫腔:「你不是找醒酒湯去了嗎?難不成也醉了,誤作了誰家樑上?」
公羊月睨了一眼:「你說說,我偷什麼嘍,怎就成了樑上君子?」
「喏,」崔嘆鳳捏著酒壺口,貼著唇淺笑,已有了些醺醺醉態,竟亦說起趣話,「你身邊的不是?趁人家酒醉,把整個人都擄掠了去。」
公羊月心裡偷著樂,但面上卻擺出一副「懶得同他分說」的模樣,轉頭指著雙鯉,讓她續上方才的話:「關於那個東武君,還有什麼雜談軼聞,一併說來。」
東武君成名較公羊月早,如他這般的亡命之徒,初入江湖時與人家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