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管絃迎風起, 抬花輦的人於碼頭前足尖一點,向前凌空飄去,而後穩穩落在湖心的花船上, 時妙曳手持花枝, 踏浪而舞, 身姿曼妙,猶如玄女天降。
沿岸的觀眾時而喝彩, 時而附聲歌詠。
王謐租了一條畫舫, 內室中空寬敞,十個人尚不嫌擁擠逼仄, 竹蓆上呈著小桌與火爐, 茶具酒器是應有盡有。
看刁氏的人在湖邊搜尋無果,垂頭喪氣離開, 王泓這才定心, 忙讓掌撐杆的蓑翁把船給靠上去, 換到王謐的畫舫上。沾了水,腳下濕熱難耐, 他也不客氣, 將兩靴一脫, 掛在船頭上, 赤腳在畫舫裡走來走去。
眾人或坐或臥,隔著紗幔, 遠觀凌波舞。
別看王泓不拘小節, 這當中就數他坐姿最規矩,和奔來走去時全然兩樣, 只瞧他雙膝並靠端正跪坐,一曲舞畢, 端著酒樽神色略有些落寞:「小道訊息,往後諸君可再盼不來花朝節的凌波舞。」
幾個文人無不嘆息。
坊間不少人吃的都是年輕飯,時妙曳舞技再高妙,容姿再絕世,也總有垂老的時刻,於她而今的年歲來看,及笄則說親成婚的,怕是兒女都該嫁娶,確實是該換人。
人生常態,雖是遺憾,本不該傷懷,但糟糕就糟糕在,時妙曳多年未收弟子,這衣缽無傳,後繼無人,只怕凌波舞會絕跡江湖。王泓不由慨嘆:「先是鹿臺大火,桑姿失蹤,而今時妙曳亦退隱,天下怕再無姝麗驚鴻一舞。」
公羊月並不能理解他們的慼慼然,在他看來,有則觀之,無於生死亦無礙,何必強說愁,於是他敲了敲桌面,打斷:「那你去啊。」
放在往常,王泓定是要奮袂而起,與公羊月辯駁兩句,但眼下卻忽地豁然開朗,拍掌道:「有道理!自給自足方才能長久!」於是他整了整衣冠,順手拔下雙鯉腰間掛著的白羽,大步踏上甲板,「去就去!」
「上皮鼓!」
說著,他自個擬聲「咚咚」,腳下踏起方位。
「絲竹樂動。」
遠處飄來的曲樂很是輕淺,不能盡興,王謐便拿起竹箸,輕輕擊打五椀盤的邊沿,劉裕拈來吹落在絲幔上的細柳葉,吹哨成調,而公羊月則擊鋏為奏,待拓跋珪清了清嗓子,以茫茫原野般渾厚的腔調低聲附和。
從前祭祀時宮中都會跳八佾舞,憑著記憶,王泓隨拍而動,和著改編,是絲毫不見外不忸怩,跳來給眾人助興。岸上有行人聞之,被他那狂放不羈吸引,都紛紛探頭側目,交頭接耳頻頻發笑。
引得旁人開懷,他自個也心中樂哉。
舞曲皆沒後,湖中花船撤去,遊人走了大半,剩下的行客不是埋首匆匆,便是縮在舟子裡聽曲喝酒,一時間湖面上只餘鐘山上吹來的晚風,悄無聲息撥開漣漪。
晁晨欲飲茶,公羊月卻說他敗興,不由分說把茶具奪過來,援手似擊鼓傳花般,從一頭傳到另一頭,給藏在了蓑翁的小凳下,他取之不及,只能趺坐認栽。公羊月得了便宜,立刻點了爐子溫上酒,還故意給晁晨分了個斗大的白玉盞。
劉裕和拓跋珪閒坐一旁,倒是沒有起鬨,兩人對著江心月和漁家火,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劉兄往後有何打算?」拓跋珪問道。
欠債已清,跟前的人若要還報,光靠做長短工,還不得到猴年馬月,若要儘早賺得,自然不能走尋常路,他很贊同王謐的說法,覺得此人必不會埋沒市井。
果然,劉裕答道:「可能不會再待在建康。」
拓跋珪反問:「建康不好嗎?」
「建康雖好,卻是醉生夢死之地,你聽——」劉裕將手掌放在耳畔,傾身向艙外探,飄零的舟子上傳來清唱的小調,字詞咬得綿軟,乃江左特有的方言,「可惜,都是靡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