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謐性子沉,腔調從來四平八穩,說來便話長,還是王泓性子急,一口氣全吐露了出來,沒有斟酌,連個細節也不曾遮掩。
漢武帝設立太學,廣攬天下士子,及至晉朝,學制卻有所分裂,五品以上的官家世胄入國子學,作為國子生,以備入仕,而寒門孺子則同過去一致無二,全歸入太學學習。
王國寶服罪前,王家煊赫一時,王泓也在國子學中進修,那玉廉亦在其中,只是二人嘗無交際。當初王泓壓根兒看不上這商賈子,說到底,不過是塞錢找門路送進來,給賣官鬻爵打掩護,這玉廉從前碰上他,都是一副賠笑臉,而今想來,他老爹王國寶在當中應該串了不少錢,落到背後的會稽王頭上,只會更多。
王泓看不上玉廉,但不代表兩人不是同一立場,比起梅弄文這般一貧如洗,家徒四壁的太學生,玉家的小崽子好歹還有錢,憑著出手慷慨大方,也能博得一圈好感。再說那太學裡,就數梅弄文與之最不對付,此人自負清高,又確有真才實學,談玄之時常將他們懟罵得啞口無言,因而玉廉一死,又恰好到處都尋不見此人,便有此猜測。
方才王泓打街上過,撞見從酒館裡出來的那群浪蕩紈絝,對這些人來說,談資都有時限,王家那檔子事已然不新鮮,於是奚落也無,挖苦也無,又反過來「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好說一通。
玄蟬倒是個心思冷靜的,沒給他一股意氣帶拐了去,還謹慎地問道:「你怎就確定是梅弄文?還以為你有如山鐵證。」
「還不夠鐵證?」王泓誇張地探手,「他們前不久發生過口角,有人親眼所見。」
說是那玉廉打家裡偷出了聖上御賜的一副錦繡列國圖,帶到建康同人顯擺,恰好為梅弄文撞見,便挑釁了一通,哪想到梅弄文為此有所鑽研,便反譏諷他連圖中列國分別為何亦不知,二人隨生口角。
這下換雙鯉發懵,追著問:「發生口角就一定要殺人?」依著這套說辭,那她不時和人拌嘴,豈不早該是殺人魔頭?
王泓語塞,換作以往,定是要不留面子,強詞奪理駁回去,但自那日「燒餅」事件後,他漸漸也學著審視自己的所見所聞,儘量不要先入為主,以偏概全,於是,他平復心緒,當即改了口:「也是。要我說,正是因為不清楚,所以才要查。」
與此最不相干的王謐,此刻是頭大如鬥,分身乏術之下,只能向老友崔嘆鳳託請。崔嘆鳳性子柔和且耳根子軟,一想那玉廉又是玉振山莊的,說到底是殊途同歸,於是心裡頭動搖,向公羊月求個認同。
晁晨退後半步,不動聲色拽了一把公羊月袖口的束帶。
公羊月當即表示:「老鳳凰,你可別再找事,你看我像活菩薩嗎?」
崔嘆鳳半天憋出一句:「這其實叫以毒攻毒。」
公羊月當笑話聽,看雨勢漸小,便招呼人回陳家打聽陳韶,崔嘆鳳噓聲一嘆,只能沖王謐露了個略帶歉疚的眼神。
王泓在側目睹全程,知道王謐不會辜負公主所託,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心裡頭登時發慌,邊追邊喊住公羊月等人:「且慢,聽稚遠兄說,你們是要去找潁川陳氏的陳韶吧?先前去過一次,不過沒尋著人?」
「那又如何?」
王泓大聲道:「陳韶曾任五經博士,早些時候在太學講經論玄,梅弄文就是他的得意門生!」
他話音剛落,陳家的家丁便沖王府跑來。
昨個下午陳家的管家遣人來知會過一聲,說是他家老爺明日即到建康,或可一晤,偏巧今日雨落傾盆,見赴約的人遲遲未到,想起那日門房說王謐的車架從門前過時,幾人曾有閒談,便想託王謐報個信,問一嘴人在何處。
既都打堆在此,倒是不必借他人之口。
那家丁給公羊月拱手,開口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