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有會殘酷的鬥爭,怎麼還會層出不窮地出現反黨集團?我們的高階幹部,風雨同舟,共同為黨和人民的事業並肩了幾十年,情勝手足,就因為政見不同,被打成反黨集團、右傾機會主義分子、走資派,實行無產階級專政,軟禁起來,甚至逼得自殺。這豈不比‘煮豆燃豆萁’、‘同根’‘相煎’‘急’還要殘酷十倍!這豈不是趙匡胤的‘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的排擠、殺戮功臣政策的再版嗎?我們的領袖常將階級感情掛在嘴上,可相互謙讓、包容,反不及資產階級政客,這種‘看牛伢崽’簡直把自己等同皇帝,他們的心目中哪裡還有黨、國家和人民的位置,哪裡還有一點無產階級氣味!……”
“嗨!你們當幹部的,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不知怎麼有這麼多話說!白天說了一天,晚上說到半夜,還沒個完。”尤瑜話沒說完,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我送你們到這裡後,回家幫老婆劈柴挑水老半天,又到金星劇院看了《天仙配》,將車開到青龍亭下,又睡了一老覺,可你們還是那麼嘮嘮叨叨沒個完。你沒有事做,明天可以睡大覺,可我還得跟著新書記下鄉轉。老尤啊,你就饒了我吧!”
尤瑜正饒有興趣地聽著竹海富於哲理的鞭辟入裡的談話,忽然聽到這個刺耳的聲音,正如啜飲蜂蜜的時候,喝了一口臭水,直想吐。回頭一看,只見愣頭司機推門進來,右手將襯衫搭在肩上,左手叉在腰間,禿頭禿腦,沒遮攔地憤憤說。尤瑜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無名孽火,但他畢竟是書記,不是愣頭,他皺著眉頭,滿臉慍色,沒好聲氣地說:
“愣頭啊,你曾給我開了好幾年車,不能說不是熟人,可如今卻這般陌生!你正值中年,呼老師傅,不妥,呼少師傅,不當。那麼我就叫你愣頭愣腦的楞頭師傅吧!”尤瑜順手端起茶几上的那杯茶,一口喝下,自我解嘲地說,“茶涼了,人也該走了。愣頭,你就送我們去過虎崗!”
“怎麼?你不是開玩笑吧,這麼晚了,還要送他去過虎崗!告訴你,老書記,我只能送你,他是什麼東西,一個改正右派,要我去送他,沒門!我們快點回去吧!”愣頭指著竹海忿忿地說。
“愣頭,你不樂意?我明確地告訴你,往後你可以不送我,但只要竹老師想去哪裡,你就得給我送去。”尤瑜嚴詞厲色斥責過司機以後,轉過頭來對竹海說,“老夥計,探親訪友,遊山玩水,你想去哪裡,儘管說,我都陪你乘車一道去。縣裡規定我還有用車的權利,新書記不會不給面子,他楞頭也不敢不送!”
“我首先要去昆師老師的住所憑弔恩師遺蹤,然後去尋找和平街五十一號。當年,新荷曾邀我去和平街五十一號,與她及她的家人共度新春,我沒有去,現在該是我償還夙願的時候了。物是人非,新荷及她的家人早不在那裡,但那裡始終是我的一個遙遠的記憶,一個溫馨的夢。不過去那裡路程不遠,不需乘車,尤瑜,也不需你陪送。信步走走,也許能勾起我許多遺忘了的往事。”竹海向尤瑜悽婉地說過之後,看了一下表,轉而對愣頭說,“師傅,今晚確實很晚了,但有個老朋友約我去吃飯,我不能不去,就麻煩你送我一次。就只有這一次,決不會再有第二次。”
“不晚,才十二點。愣頭,想大躍進那些年,我們夜以繼日地幹,幹到天亮也是家常便飯,怎麼?如今竟是冷水洗**,你的幹勁全沒啦!”尤瑜看了一下手錶,又將三碟原封未動的點心,用報紙包好,塞到愣頭手上,“愣頭啊,到過虎崗來回一次只需那麼半點鐘,我就將這些送給你。這幾種點心的價值,相當你兩三天的工資,你應該沒有吃虧吧。這點心你從來沒嘗過,拿回去給老婆孩子吃,老婆定會笑呵呵地摟著你。再說,你也不是送他,而是送我,我才是真正送他的人。如果你怕新書記責怪,我就向新書記說明實際情況,讓你明天好好休息。你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