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地鼓起掌來,忘情地叫道:
好畫!奇山險水,吞雲吐霧;奇志!浩氣凌雲,意趣高遠。好極了,好極了!
竹海,你怎麼了?中了邪了?像只夜半怪叫的貓頭鷹。池新荷把水倒進面盆裡後,坐在床沿上,瞪著大眼,望著我笑,呔!忘情公子呆頭鴨,還是先洗把臉,乾乾淨淨把傻氣呆氣洗去吧!
她這麼一唬,我彷彿從夢幻的譎雲怪石中跳出來了,意識到了剛才的忘情失態。讓她見到了我的痴傻,而未覺察到我之真誠。我連忙走過去,一邊洗臉,一邊解釋說:
小池呀小池,似這般奇巧的水墨丹青,像這種珠聯璧合的題辭,為我見所未見。畫面新穎別緻,題句意境深邃,引人入勝。小池,我真服了你,你不愧是女中豪傑。難得,難得!
我的真情的誇讚,倒使她覺得不好意思。她連忙站起來,紅著臉,擺著手,憤憤地說:
竹海呀竹海,你與其說是盛意讚我,不如說在刻意譏誚我。把我高高抬起來,然後狠狠摔下去,讓我粉身碎骨。你好陰毒啊!你再這樣說,是不是要逼到懸崖邊,甚至要將我推墮萬丈深淵呢?接著她又自悔失言,愧疚地解釋說,地下熔岩的運動的偉力,長期蓄積,難免有一天會火山爆發。人的思慮的涓涓泉流,彙集在頭腦裡,不渲洩出來,實在也不是滋味。在這種情況下,忘情吟詠,奮筆塗抹,那是激情的傾瀉,情真是實,意未必切,說不上它有什麼畫意詩境,只不過是只自珍的敝帚,真令人捧腹作嘔。
不,不,自古以來的名人佳作,無不是真情火山的迸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是難得的珍品、最高的境界啊!我將手巾擰了一次又一次,把臉抹了一遍又一遍,只覺得有一股前所未聞的幽香,從純白的手帕中撲面襲來,透過了面板,鑽進了血管,沁入了心脾,直覺得自己闖入了雲繚霧繞、溫暖如春、涼風習習的蓬萊仙境,周身熱乎乎的,又不覺脫口盛讚道。
竹海,你又不是喝醉了酒,怎麼老是這般胡說白道?莫不是你近來入汙泥已染色,一改往日濯清漣而不妖的剛正不阿的君子的耿介,而染上了曲意逢迎的魔鬼色調?你不覺得肉麻,我可覺得臉澀!你再這麼說,我只能說兩個字,';送客';!池新荷幾次想制止我用豔詞讚美她,可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我由衷的讚美,反而更盛,於是她只好使出送客的殺手鐧。我還想聞聞房裡的幽香,不想即刻離開,便趕忙擰乾手巾,潑掉洗臉水,老老實實坐到辦公桌前的凳子上,享受這臉上、手中的不絕的縷縷幽香:
好了,不說了,不說了。是過諛,還是確評,再讓有識之士來作結論吧。現在我倒想聽聽你的自我評價。
正在我被她斥得理屈詞窮的時候,突然看到她身後的畫圖下方,掛著個形似扁平葫蘆的黑匣子,匣子上篆書小字一行:勤學苦練傳韶韻,高山流水有知音。
我想那一定是小提琴,既然她勇於把它掛出來,便一定很精通。因此,我又找到了另一個話題,從側面迂迴,進行反駁。我像鬥敗了的垂頭喪氣的公雞,突然發現了對方鬥技中的破綻,於是就重振旗鼓,繼續再戰。我指著壁上的琴盒,得意地笑著反駁:
嘿嘿,小池,那是提琴吧!既然你敢於把它亮出來,說你精通,也許你又會說是過諛,但說粗通,應該是實事求是。';高山流水有知音';,你我萍水相逢,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知音?如果你認為我是,那麼,我懇求你為我彈一曲,讓我飽飽耳福,如何?池新荷見我據事究理,無可辯駁,再辯,就會欲蓋彌彰,豈不給剛剛建立起來的白雪似的友情,塞進了揮之不去的汙穢?於是她只好放下送客的殺手鐧,亮出迎賓的橄欖枝。她從壁上取下琴來,嫣然一笑說:
既然鍾子期有逸興聽取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