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身為君王,我自然不敢妄度聖意。只是在我面前,他並不是威嚴剛毅得失去了仁厚的神化君王,他性情溫和,常是有著煦若春風的融融笑意,令人心存敬畏的同時,更願意與他親近。
父王去逝時我不過還是個小小幼嬰,十八年來,王叔對我有著不懈不棄的照顧眷待。也許對我而言,在他給了我期翼父愛的聽時,也成了我心目中的父王。
王叔低眉看了案上竹卷半響,再抬頭時,笑容殷殷:“晉公子穆派使臣夜覽來齊求聯姻。無顏想必已和你說過了,寡人如今想聽聽你的意見。”
果然是這事。
我淡然一笑,答他:“夷光沒有意見。”
王叔瞪眼看著我,溫華的眸子一時精光微閃。
“王叔說嫁,夷光便嫁。”我補充道。
王叔顯是沒料到我有如此爽快,他直視著我的眼睛,唇邊輕輕抿起,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愣了片刻,澀聲開了口,卻是左顧言它:“齊楚三年惡戰,饒是蔡丘收回,但我國的軍隊已睏乏不堪,而且這三年的戰爭,也消耗了不少先祖斂蓄下的國力財富。你在軍隊三年,也該知道,我們齊國並非是善戰好勇的國家,比不上曉勇能戰的楚國軍隊,所以,雖然我們是收回了蔡丘,看似勝了,實還沒勝。若是此時能結交晉國這般的姻親,或許……”
他停下話鋒,眉間不豫且為難。
心中咯噔跳了跳,似是漏走了某些不明卻又異樣的疼痛,等到如今我正面問題時,整個人倒是輕鬆下來。
“夷光願嫁。”我的聲音雖輕,卻字字有力,字字誠懇。
王叔瞧著我,笑得溫和。這樣的笑容,最容易迷惑他人,也最容易掩藏好心中所有的心緒。這樣的笑容,出現在君王的臉上,便是讓臣下肝腦塗地也要一酬報伯樂的知遇之恩。
偏偏見慣了王叔這般笑容的我,卻是個例外。
我俯身彎腰,請奏道:“夷光雖願嫁,但夷光想請王叔賜個殊恩。”
王叔笑顏逐開,道:“你先說來聽聽。”
“夷光想半年後再嫁。而且這半年的時間,夷光想出宮另住。還請王叔賜準。”
王叔沉吟一下,皺了眉:“此事倒不難。你是可以出宮,只是住在哪裡……”
“夷光斗膽,夷光想借住王叔繼位之前建在金城城郊的前邸。”
言罷,我抬眸,定睛瞧著王叔,彎唇淺笑。
王叔的眸子裡卻似頓時蒙上了一層薄霧,所有的眼神倏地模糊成了一片。我只見他輕笑著,緩緩點頭。
月下贈笛
辭別王叔後,兩儀宮外,爰姑正等得心焦。
只見她十指交叉握在胸前,用力到指節已露出了森森白骨的顏色。她愣愣地瞧著殿門的方向,明亮燭火透著靡麗絲綾的燈罩射出了豔麗光芒,一束一束映在青衣青裙爰姑的面龐上,竟絲毫抵不去她臉上的蒼白。
我從殿門出來時,她卻依然呆立著,痴痴看向我,一動不動。
“公主答應王上了……”她呢喃開口,嗓音微啞,眸光四散,似是迷茫,也掙扎。
我心知她聽到了我和王叔的談話,於是也不再說什麼,上前走了幾步靠近她,念道:“爰姑。”我輕聲笑笑,手指伸向前,想要握住她的手。
指尖剛觸上她冰涼肌膚的瞬間,她卻倏地身子一顫,後退一步。
我驚訝地望著她,面色一僵。
爰姑呆了呆,茫然的眸底忽地劃過一絲怯懦。片刻後,她彎下了腰,襝衽低頭,眉眼寂寂,口中言道:“老奴恭喜公主覓得如意郎君。公主放心,您剛才的問題老奴想好了,日後只要公主在哪,老奴便在哪。此生此世,絕不離棄!”
我定睛瞧著她,一時無語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