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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烈的鑼鼓聲,是一種歡快的行進調:“咚咚咚——嗆!咚咚咚——嗆!”繼而,驟然爆炸了鞭炮的鳴響,劈劈啪啪,長長地熱鬧一陣;待鞭炮聲落下,鑼鼓聲復又清脆地歡快。接著,有喇叭吹奏,起調突兀,續音綿長,嗚嗚啦啦,如訴如泣,竟是無語之哭。不一會兒,於鑼鼓聲和喇叭聲的交響之中,果然傳來一串尖厲的哭聲,且伴有一陣嗚嗚的低嚎。那尖厲的聲音哭喊著:“我的老子啊……我的娘啊……”高亢而又婉轉,哀怨而又悠長,反反覆覆,僅有這兩句詞兒。他朝前走去,抬起頭來,一座村莊已在朦朧的霧中若隱若顯,透過一間一間房屋的巷口,依稀看見一串人流在村前徐徐前行。他知道:這是一位鄉村的姑娘出嫁——從此,她將告別孃老子和一間低矮的小屋,去到另一間小屋低矮的房間,與一個往日不曾謀面的“物件”同寢,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任由他( 她 )們穿著破襠褲,站在村前的土路上撒尿……

他的眼前頓時浮現了楊柳青以及那個穿藍色卡嘰布套裝的“物件”。柳青雖然有幸見過“物件”的面,卻是視同陌路,想必將來她也會在鑼鼓聲和喇叭聲的交響中哭喊,而且照例那樣尖厲,照例是那兩句“我的老子啊……我的娘啊……”!她要哭出對孃老子養育的感激,哭出對孃老子無以報答的愧疚;她要為舊屋裡朝夕見面的一桌一椅以及籃子鏟子哭,為新屋裡不可知的每一個早晨每一個傍晚哭;哭到最後,便是為自己的命、為這人世間的日子而哭!

村子那邊傳來的鑼鼓聲、喇叭聲和哭喊聲漸漸遠去。他站在村後的田壟上,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直至聽斷了那片熱鬧而雜亂的聲音,才猛然地起步前行。他順著村後的路拐一道彎,上了另一條通往曠野的路。走過一陣,前方隱若出現一片荒坡,坡上殘留著半個稻草垛,坡地一派黛青,想必是長滿了翠綠的盤根草。他忽然覺得此地頗為熟悉,立刻便認出這裡正是去年冬天遇見老賢木的地方——而老賢木走後,他曾多次來到此地尋找和憑弔!怎麼無意之中又轉到了這兒呢?他有些驚詫,繼而心頭一顫,那個潛伏於心底不時引發“惶恐”和“悲愴”的大問題便猛然襲來……可是,在現實的此刻,“那樁事”分明直接而生硬地頂在他的面前——他一時無法解決而又必須立刻解決!他的心中一派混亂,沮喪而本能地向荒坡走去。

霧氣在斜射的陽光中淡化起來。上到荒坡,他看見了剛才被稻草垛隔擋的一個小男孩和一頭大水牛。小男孩跪在草地上,正埋頭專心地看一本卷邊的薄書。大水牛低頭啃草,在它的腳下,翠綠的盤根草早已淹沒了雪地上的那道很長很長的算題。在小男孩與大水牛的世界裡,周遭夏風輕拂,霧縷化開,已有蝴蝶翩躚、蜻蜓浮翔,倒顯出幾分平和與安寧。他凝視一陣,無心去跟那小男孩搭訕;正欲走開,那小男孩卻抬頭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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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哥、小哥哥,你來的正好!”小男孩從地上躥起身子,向他奔跑過來。

他愣愣地看著小男孩,等他過來。那小男孩又瘦又小,大約比他小兩三歲的樣子,留一副鄉下學前兒童才有的“鼻涕頭”( 頭頂有一塊撲克牌大小的長髮,四周的頭髮齊根剃掉 )。

“小哥哥,你教我認一個字吧?”小男孩急急忙忙地將卷邊的薄書送到他的面前,用手往書頁上指。

他朝小男孩手指的位置看了看,告訴他:“這個字念huan( 寰 ),寰球的寰。寰球就是全世界的意思。”

“謝謝,謝謝小哥哥。我弟弟也不認識這個字呢。”小男孩說著,即刻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長長的白蘿蔔遞給他。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白蘿蔔已放在他的手中。他正要還回白蘿蔔,那小男孩已退到幾米之外,並連連向他擺手。他停住了,詫異地問:“你剛才說什麼?你弟弟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