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眼,自己則被動員去搬土,三個大男人在並不寬敞的陽臺上忙得不亦樂乎。
花花草草還在,收藏這些東西的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說不定還會回來。
即便死亡已成定局,鄔長海還是無法抹殺這個最不可能的願望。哪怕只有一秒,哪怕這樣顯得自己無比愚蠢,他還是希望某個人能停留在自己所看到的世界裡。
房子的佈局和以前基本一樣,除了換了幾件傢俱,大體上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動,給人熟悉又溫暖的感覺。暖氣有些猛,鄔長海很不把自己當外人地脫下大衣和圍巾隨意地掛在一邊,在客廳裡翻找著。在死去的摯友家裡翻遺物本應是件很自虐的事,可他連這種感情都沒有時間表達。自己並不清楚應該具體找什麼東西,只有儘量從中選取最有意義的、和自己有關的。雖然象徵性答應了曹謹文“能拿走儘量拿走”,但實際上還是覺得這樣做並不合適。
記憶也好,生活也好,無論有怎樣的交集甚至於重合,歸根結底,那都是個人的事。
客廳裡都是些報紙、雜誌,不少是科學期刊,大概和曹謹衍專攻實用物理有關。沙發旁的電話機還是老樣子,十分傳統的款式,看起來有些陳舊。“又沒壞,有必要扔嗎?”他猜想曹謹衍一定會這麼回應別人的疑問。
曹謹衍有著在家裡決不用手機的奇怪執念。於是他走過去翻了下電話裡的通話記錄,很快發現了兩人中秋節通的電話。曹謹衍設定了通話錄音,鄔長海在猶豫了很久後,終於按下了播放鍵。
“幹啥呢?”先發問的是鄔長海自己。
“陽臺上看月亮,看煙花,吃月餅啊。你還忙著吧。”
“是啊……在加班,好讓老前輩休假回去看孩子。”
“中國好後輩。”
“餵你這話怎麼那麼微妙……我可是忙裡偷閒窩在走廊給你打電話呢,深情點好不?”
“我真的是在誇你啊,再深情點的話就是馬上坐飛機去陪你過中秋了。”電話裡傳來輕笑聲。
“算了算了不玩了。”鄔長海點著了根菸,歪坐在窗下的牆角,抬頭就能看到窗外的天空。“糟心啊,坐死角上了。這旮旯正好看不見月亮。不過還好,我這也看見外頭的煙花了。等會下了夜班再瞄一眼大月亮就當過完中秋了。”
電話裡靜默了片刻,只有平穩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曹謹衍用近乎認真的平穩語調叫了一聲:“長海。”
“……怎麼了?”
“你還記得大二下學期體測時欠我一罐涼茶嗎。”
“再鬧我掛電話了啊?!”
“剛才我開玩笑的,現在要認真了。”
即便是剛被耍了,聽到他結尾的語氣,鄔長海還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什麼?”
“沒什麼。中秋快樂。”背景是煙花劃破天空炸響的聲音。
“突然用這種語氣我還以為你要告白呢……你也是,中秋快樂。沒像我這樣苦逼地上夜班就給我早點睡啊,你都不知道我現在多想念床上的被子。”
“哈哈哈我當然知道啊。不多說,快乾完就回家吧。”
“還要你教啊……我的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快去睡快去睡,也不看看幾點了。”
“電話是你打過來的,要你負責啊。”
兩個二十七八歲的成年人在同一月光下的兩個地方,作了此生最後一次交談。其實他們通話少並非關係不親密,而是親密到即使不常在一起也絕對散不了。
即便深深地認識這一點,鄔長海仍是有著近乎祈禱的願望:如果他能早知道未來的事,他絕對要延長那一通電話,哪怕只有一句話,至少讓他更確鑿地體會對方的存在。
短短的一段錄音,還帶著嘈雜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