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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部分

對張義潮和歸義軍,張遜並無怨言,甚至很欽佩張義潮的為人,很敬仰張義潮的功業。當年張鍾黎舉族響應張義潮的時候,張遜可是提刀衝在最前面的。那時候他還年輕,有滿腔熱血,有忠君報國之志,不輸給任何一個仁人志士。

他只是不信任大唐朝廷。

張義潮那樣的英雄人物,剛剛在名義上收服了河西大半壁江山,歸義軍剛剛讓四夷畏服,朝廷就擔心張義潮割據自立,一紙詔書將他叫去了長安。

如果張義潮依舊在河西坐鎮,歸義軍內部豈會因為爭權而動亂?

張義潮若是一直在,歸義軍若是不衰落,吐蕃人豈能那麼容易就捲土重來?張家男丁豈會被屠了個七七八八,致使整個家族的孤兒寡母老弱婦孺,都要面臨飢寒交迫而死的窘境?

張遜接任家主之位後,為了張家數百口的生計,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懼一死的勇士,跪遍了舊友故交,受盡了閉門白眼。

那一年,為了一點過冬的衣物、幾鍋白粥,讓張家老弱不至於埋骨寒冬,張遜不得不趴在地上,舔吐蕃人靴子上的泥土,將自己的柔弱的親妹妹,綁著送給那個,頭髮裡蝨子亂爬渾身羊羶味,還自稱貴族的吐蕃蠻子糟蹋。

為此,張遜的母親至死,都沒再見他這個親兒子一面。

多少個寂靜的夜晚,張遜把自己一個人關在練功房裡,拿匕首一次次劃破胸膛,任由鮮血流滿全身。如果肉身的痛苦可以稍減自己的罪孽,張遜不介意把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餵狗!

如果一死可以換取族人衣食無憂,張遜想都不想,就會拿刀砍下自己的頭顱。

他真正想過一百種殺死自己的方法。

但他不能死。他是家主,他必須站著。死,不過是一刀的事,毫不費力。然而他死了,族人怎麼辦,繼任的家主就能不經受他的痛苦?

與其讓族人來承擔這種痛苦,不如讓他這個已經罪孽深重的人,把該吃的罪都吃完,就算死後不能進宗祠,能讓家族延續下去就不負此祖宗。

聽說安王已經攻下了岷、渭、秦等七州,聲勢比張義潮當年還大,但只要問問岷、渭、疊等州的漢人家族,張遜敢保證,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絕對不會此時就跟吐蕃人決裂!

鬧騰的,只是一些熱血年輕人而已,頂多還有些想要趁機渾水摸魚的賊人。

熱血並不是一種錯。年輕的時候沒有熱血報國、馬革裹屍的豪情,那叫沒心靈;但到了自己這個年紀,還不懂得審時度勢、謹慎自保,那就是沒腦子!

歸義軍當年何其兵強馬壯,猶且不能在河西十一州都駐軍,安王這回不過帶了百千個修士,甲士不過十萬,就想收服河西?

那是收服河西嗎?那是狂妄自大,沽名釣譽!是兒戲疆場,害人害己!

聽說大唐境內現在都沒有完全平定,蜀中還有蜀王割據,各地小諸侯也都還在,藩鎮一個都沒消減,如此國情,拿什麼收復河西?

一次突襲,出其不意,是能讓月神教吃個悶虧,但等月神教反應過來,調集修士、大軍反擊,安王那點人手,拿什麼跟人家對戰?

父親太不理智了!叔伯們也都老眼昏花起來,人老了心思就容易頑固,只會盯著一件事死磕,反正是不怕死的人了。這沒什麼好說的,可以理解。但家族不能跟著他們胡來,不能重蹈覆轍!

當年的慘狀若是再來一次,自己就沒那個心力勁兒再去跪遍金城縣了,恐怕也不會再有犧牲女眷的破釜沉舟氣概——自己若是撐不住死了,後輩們怎麼辦?

張遜放下毛筆,想到這些情況,就再也沒心思去處理雜事,長嘆一聲坐在椅子上出神。

這一坐,直到天色大亮,陽光照進屋子,張遜才恍然驚覺,一夜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