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常的對話之後是莫名沉重,太子一向厭惡太子妃這般奴顏屈膝,可今日不知怎地,沒有厭煩,反而生出想要抱緊她的衝動。四年了,他娶她整整四年,這四年他寵幸她的次數屈指可數,對她的打罵卻不計其數,直到第一個兒子易宸暄降臨人世,他仍然醉心於如何保護自己的地位,從不去關注她們母子一絲半點。
現在想想,虧欠太多,竟是來不及補償了。
“阿綰,帶暄兒走吧。”僵硬手指沿著悲傷女子圓潤臉頰劃過,太子低下頭,在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輕輕一啄,“去你爹那裡也好,遠離帝都也罷,總之不要留在宮裡,等風頭過去我就去接你和暄兒。”終是忍不住衝動抱緊妻子,總是猖狂倨傲的大遙太子第一次流露出驚慌與後悔:“如果我不能去接你,你要好好養育暄兒,有下輩子的話……有下輩子,我再還你今世虧欠。”
話未完,佯作堅強的女子已經泣不成聲。
生離死別啊,無論善惡好壞,總教人心殤。可是誰能阻止即將來臨的悲劇呢?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時才發現人世的確是人世,沒有神仙鬼魅能輕易改變橫行。
中州這片土地似乎受了上蒼詛咒,從沒有哪個國家可以安安穩穩直到末世,謀權篡位、逼宮譁變,每次時代變更都由逼不得已的罪孽引領,而這次降臨在遙國帝都的,正是由易懷宇引發的宮變。
那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對決,朝堂上太子百般狡辯據理力爭,皇帝也偶爾插話試圖緩和局面,無奈易懷宇手中握有鐵證,手足相殘、挑起內亂,這些罪名足以讓太子死上十次。皇帝對用盡一切愚蠢手段迫害兄弟且最終失敗的太子已經失去期望,長嘆一聲後揮揮手,不料被逼入絕境的太子心有不甘,居然拔劍劫持親生父親,一路往東宮退去。
這一天易懷宇等了許多年,萬全準備自是必不可少,除了宮內過半數的禁衛營士兵外,皇宮之外還有司馬原花費大量心血豢養的精兵數萬,太子想逃,根本就是白日做夢。
“跟著他,如果可以,儘量不要傷他性命。”混亂之中易懷宇從容冷定,人都以為他顧及手足之情動了惻隱之心,只有身後寸步不離的偶遂良明白,易懷宇不過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不想背上逼死兄長的惡名,不想百世之後自己的英名有任何汙點。
於他而言,親情什麼的,早在權謀爭鬥與一次次暗殺中淡薄消弭了。
東宮宮殿異樣安靜,彷彿沒有人煙的荒蕪之地,太子挾持著皇帝跌跌撞撞進入前殿,本該有許多宮女太監待命的殿內空無一人。
“看,父皇,他們都知道我要完蛋了,所以誰也不肯留下。人情冷漠,世態炎涼,關係到生死的時候誰能惦著誰呢?”太子放下劍,已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皇帝癱軟在地,煞白麵容上牙齒不停打顫,根本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太子冷笑一聲,端端正正座上主位椅中:“父皇是個聰明人,知道二弟有備而來便捨棄了兒臣,對親生骨肉見死不救,天下有這樣的父親嗎?不過我也不打算怪罪父皇,換做是我會做同樣選擇。”
“都是……兄、兄弟……父子……骨肉……相煎何急……”
皇帝已經嚇得語無倫次,一輩子懦弱膽小在此刻表露無遺,看著他如此狼狽模樣,太子開始大笑,狷狂而蒼涼。
“父皇啊父皇,現在你跟我說什麼兄弟骨肉?當年你慫恿我處處針對二弟時為什麼不提?對我所犯錯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怎麼不來勸說?你說你厭煩二弟、不願讓他敗壞你辛苦維持的現狀,可你何時喜歡過我?你只會把我當傀儡、當壓制二弟的工具!如今我敗了,父皇就打算把我一腳踢開只求自保……保護遙國你不行,保護兒子你也不行,你說你活著有什麼用!”
笑聲陡然化為尖銳咆哮,失去理智的太子雙目赤紅,雙手握劍朝下,狠狠刺入皇帝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