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眸,跟著輕笑,眼前亦不過是個十五六的少年罷了,還不如自己前世的年齡大,她又有什麼可顧忌的?既然已經認了義兄那便是自己人。
她全無戒心地說道:「阿兄不該再喚阿耶為沈太守,也不該再喚我沈娘子了,我阿耶是你義父,我是你妹妹,你喚我月娘便可。」
「我聽義父喚你阿月。」裴衍洲從善如流地改喚沈南沖為義父。
「唯有我阿耶才會那般喚我。」沈月溪笑道,並未在意這個稱呼,只將「裴衍洲」三字寫在紙上,「阿兄的名應當這般寫,待往後弱冠之時,再由阿耶為你取字。」
「不必,衍洲既是我的名,亦是我的字。」裴衍洲看著小娘子落下的三個字,清雅娟秀,恰如其人,卻是默默將宣紙疊好藏於自己的懷中。
「阿兄,這是做什麼?」沈月溪不解地看向他,杏眸如洗,並不懂得他眸中那些細微的心思。
他只說道:「這張我拿回去細細琢磨,你再寫一張於我現在練習。」
「我的字過於輕巧,不適合男子,阿兄看個字形便好,回頭我給阿兄備些字帖。」沈月溪不疑有他,又寫了一張。
「月娘的字很好。」裴衍洲不容置疑,直接執起毛筆,「月娘教我。」
少年似乎並不知道如何紙筆,如握劍一般地握著,沈月溪將自己的手伸到他的眼前,「阿兄要這般。」
看似聰慧的少年看了數次,始終學不會,當沈月溪看向他的時候,少年平日兇狠的眉眼微垂,那雙褐色的眼眸在明光之下色澤如驪珠,竟被她看出了幾分可憐之色,軟心腸的少女心生無奈,只猶豫片刻,便放下手中毛筆,葇荑搭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阿兄,要這樣握。」
裴衍洲的手猛地一抖,卻是鬆開了手中筆,那筆落在紙上,重重一染,便染出了最深的墨黑來,恰如他轉瞬即逝的眸色,再拾起筆時,他依舊眸色淺淡,對少女說著抱歉。
沈月溪並不在意,耐著性子一點點地糾著他的握姿,近了身,她才發現少年的身子熱氣騰騰,只是過分消瘦,比她所想的還要瘦些,心裡滿是憐憫,未曾發現少年繃著一張冷白的臉,一雙耳朵卻是通紅。
過了許久,他才僵硬地握好筆,道:「抱歉,是我愚笨了。」
沈月溪忍不住笑出聲,「阿兄不必道歉,聽我阿耶說,當初我學字時,阿耶給我換了七八個先生才將我教會,阿兄已經很好了。」
「那定是那些先生不好。」裴衍洲摩挲著筆桿,生硬地說道。
沈月溪眉眼彎彎,添了幾分愉悅,「阿耶也是這般說的。」
「娘子,教字的先生找來了。」周伯似乎在門外等了許久,等著屋內安靜了下來才開口說話。
沈月溪忙道:「叫先生進來吧。」
當周伯帶著先生進來時,沈月溪盯著那位先生看了許久,蓄了長胡卻看著年歲不大的先生頗有幾分眼熟,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想起,「你不是如宴樓的說書先生嗎?」
「小可不才,原是洛口的教書先生,逃難到汾東,為了生計才做了說書先生。」先生落落大方地承認道。
「先生尊姓大名?」裴衍洲亦盯著那先生多看了兩眼。
「回郎君,某姓左名無問,字三知。」左無問十分有禮地回道,他瞧了瞧案几上的字墨,再看了看裴衍洲手中的毛筆,「聽聞周大管家說,郎君需得在三個月內學完《論語》,不如我們現在便開始。」
「那我便不打擾阿兄了。」沈月溪說走便走,沒有半分留戀。
裴衍洲瞧著小娘子未曾回眸的身影,摩挲了幾下手指,神情幽暗,再瞧向真拿他當開蒙稚子的左無問。
果然,左無問立刻說道:「郎君這姿勢不大對,我先扶著郎君寫幾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