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為善良和邪惡都不夠純粹。
江城凝視著在小巷外蹲坐著手捂住臉的劉康,這個大男人好多年沒有落過淚了,他的哭是那種無聲的哭,任由眼淚落下來在水泥地上沾出一個個圓圈,又迅速乾涸消失。
他不夠邪惡,從農村考上大學,又在鋼筋混凝土的城市裡努力紮下根,像小巷裡那野蠻生長的草,一茬又一茬的風雨只能擊倒莊稼,擊不倒這樣的草。
劉康尚有良知,他曾經也是個對世界抱有幻想的少年,帶著一腔熱血去做自己的事業,試圖打破現有的規則,然後資本的巨大樹妖隨意一抖就把剛飛上枝頭的他扇到泥土裡。
於是他不敢再做鳥雀,而是成為了巨樹腳邊的碎石。一半陷入泥土裡,另一半安然享受樹蔭,他愈發堅硬,成為資本的附庸,壘的巨樹愈發穩固,鬱鬱蔥蔥。
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暗喻善和惡僅僅在一念之間,劉康即是如此,他本以為叩問一千次一萬次自己的內心,得到的答案也是做惡人,因為拋棄良知的束縛確實活的更自由。
但現在他猶豫了,彷徨了,破破爛爛的棚戶區,偶爾騎著電瓶車走過的行人,一臉驚異的看著這兩個站在路邊西裝革履的人。江城和老劉好像和這個遺忘在城市角落的陰暗地方分隔開來,有人活在光明下,有人活在陰影裡。
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家庭、父母、環境。劉康想問那到底能選擇什麼?我們好像真的沒有幾次做決定的機會!一輩子能有幾次。至少,衰老之前勇敢一次吧。
他猛地搓了一把臉,顫抖的手伸到兜裡拿出來一根菸,叼上,深深吸了一口平息躁動的情緒。
“我沒想過,當初我投入市場的特效藥,裡面會有這樣的故事,那是我創業中最大的汙點,帶著投資人的錢賠的乾乾淨淨,我不願意回想那些晦暗的日子,每每想起都覺得窒息。”
“不”,江城同樣蹲坐下來,在他身邊極其認真的說,“也許在你看來是商業失敗的汙點,但在病人看來,你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他手指夾著煙,落寞的看了一眼街角的垃圾堆,那裡蒼蠅滿天飛,是寄生的樂園。
“菩薩是養不活一個企業的,它破產了也得去電子廠打工,說不定流水線上直接崩潰,哈哈。”
現實和理想的激烈碰撞,江城和劉康代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思想觀念,兩個人都沒有錯誤,所以很難找出對方想法裡的漏洞,
“我不會卡你的提案,不管你願不願意放出特效藥進入市場。回去我就給你的檔案簽了,之後你把研製投入的藥物清單給我。”
出乎預料的是,江城直接坦誠相待,誠實的說出了自己的考慮後站起身來。
“你讓我來吃飯,我懂你的想法,可是我總要為我的員工考慮,眼下正是高歌猛進佔據市場的好時候,我棄大好前程於不顧去奔赴理想國,可能嗎?他們答應嗎?”
“少掙點不行嗎?”
“不行。”劉康臉色鐵青的搖了搖頭,心腸幾乎瞬間又要變得堅硬起來。
江城靠著黑色轎車,定定的看著他,兩人誰也不甘示弱的對峙著,眼神中都有無法改變的執拗,此刻江城深切的明白自己要改變的不是對方,而是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只有改變了第一個才會有第二個。
“你知不知道,我灰頭土臉滾回農村老家的時候,身上除了行李一個鋼鏰都沒有,我面對疑惑不解,早已垂垂老矣的母親,我不敢說我破產了,在家裡呆了三天我就去找工廠打工維持生活。後來我媽還是知道了,她什麼都沒說,但我心裡被紮了幾刀一樣難受,我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一定會成功,一定會出人頭地!我母親去了,就在我打工的那段時間,在她眼裡我依舊是失敗者,我連給她辦一個風光的葬禮的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