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打斷他的話:「我可以幫你舉薦!」
這樣的話梅弄文卻不願再聽,他不怨陳韶,不怨學宮裡的任何人,他只怨命運不公,遂慘然一笑:「您以為我要的只是舉薦,夠了,博士,您的好學生銘記在心……」話到嘴邊,已是哽咽,「沒有希望的活著不如死去。」
更大逆不道的話他沒說下去,為何去北方,自然是聽說前些年胡人裡出了幾位賢明君王,為成正朔之名,而大肆網羅人才,許多身居要職的官吏都出身市農之家。
人,都是賭徒,即便是萬裡挑一,也比丁點機會也無要強上許多。
梅弄文搖搖晃晃向外,執意要走,一番話下,無人阻攔。
光鮮亮麗之下的黑暗徹底被撕扯開,陳韶呆立原地,無法還神,腦袋裡迴蕩著另一個青澀稚嫩的聲音。建康梅雨裡,也有個如梅弄文般出身貧戶的少年學子,擲傘衝著他高呼——
「我痛恨這裡!在這裡永無出頭之日!」
而後,那人衝進暴雨中,背影淡去,漸漸與梅弄文重合。
那人喊的是陳文鵠還是陳博士?總之不會是眼下這個——
「折花居士。」
陳韶抬頭,對著眼前頭戴白幕離,身著青衣的年輕文士努力擠出寬和的笑容:「已經許多年無人再這般稱呼我。」
別說梅弄文對江左朝廷感到絕望,便是陳韶,也覺得慚慚壓身,透不過氣,明眼人都能瞧出來,自打謝太傅死後,北府兵幾經起落,江南的氣數不過勉力維繫,十數年前那一場震驚天下的以少勝多之戰,彷彿只是這偌大王朝頹敗中的迴光返照。
還會有那樣的救世主出現嗎?
就算有,或許也到了變天之時,陳韶無奈又惡毒地想,若不是冥冥之中的感覺,他又為何會請辭於國子學,轉身入「不見長安」,而後又再無望中找尋一絲希望,轉頭再回到太學學宮,努力給水生火熱中的孩子一點期盼。
但他終究不是希望本身。
恍惚之間,晁晨拱手,引他借一步說話,將晉陽書館託付,荒唐齋見聞及蕭九原和溫白墳前所知細細道來。
陳韶不似玄之脾氣暴烈,也不若杜孟津心眼多,比想像中要好說話,竟真的相信他們。晁晨反倒有些無措,直到見其轉眸看向安排府中善後的玉參差,才明白是因為先前自己幫玉夫人說話喊冤之故。
看兩人磨蹭,半天連屁都放不出一個,更關心實質收穫的公羊月不由搶聲道:「小子不才,還請折花居士相告,這蕭九原與溫白,分明是何人?」
他儘量放緩語氣,顯得不那般咄咄逼人。
陳韶講禮,說話總對著人說,他轉身向公羊月拱手,直言而無鄙夷,在一眾投鼠忌器攏在外圍的所謂江湖俠士的猜忌、警惕和暗自較量下,是真真正正做到一視同仁:「『不見長安』中文武三公之上,還有一首領,蕭大哥便是。至於溫白,便說來話長,」他頓了頓,再說話時,黠慧的眸子裡藏不住光芒,「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要幫助梅弄文嗎?曾經有一個同他身世經歷相仿的少年,也曾口出狂言,也曾做出這般有違儒道的放肆之舉,那時我沒有幫他,才至他後來過分偏激,而鑄成大錯。」
公羊月豁然:「這個人便是溫白?」
二十多年前,陳韶尚年輕,因神童之名和潁川陳氏的背景,未及冠齡,便已被提拔為經學博士,在國子學授課。
名聲一傳十,十傳百,入學宮第一日,街頭巷尾擁堵了不少人,好奇想瞧看這位小老師。
這當中就包括一位名叫溫白的年輕人。
起初,陳韶以為他同旁人一樣,只是湊熱鬧,後來卻見他每日都來,風雨無阻,寒暑無礙,隨日子過,圍觀的人少去,他還有些不大樂意,後來才曉得,此人與眾不同,不是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