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兒,晁晨恍然:「所以,你們皆是滯留此間?」
「用滯留並不妥帖,就拿順兒一家來說吧,順兒孃的爹是個漢人,娘是個羌人,而順兒爹的父親是個氐族人,娘卻又是個賨人。」丁桂搖了搖頭,長長嘆了口氣,「他們一家從沒去過關中和隴西,本來一直住在益昌縣附近,幾經周轉,才搬到了這處僻靜山裡。可笑嗎?巴蜀人覺得他們是異族,而關中的氐羌人亦覺得他們是異族。」
「所以,他們從不去綿竹?」晁晨輕聲問。
丁桂頷首,扯出苦笑:「不過現今能這般相安無事待著,已然令人滿足。蜀王張育叛秦歸晉後,秦將鄧羌率軍追剿,在蜀郡和綿竹殺了很多人。這麼多年過去,那些本該為戰爭負責的人,上至君王,下至軍士,早埋入黃土,可惜人死仇怨不滅,冤冤相報遺禍後人。」
公羊遲就是死在這場戰爭中,乍然聽他主動提起,晁晨以為他想通,願意將真相如數相告,不由露出渴盼的神情。
丁桂睨了一眼,心眼小的他當即解氣地吼了一聲:「你剛不是要走?要走就走!」而後,他不待見地拉過被子,伏在榻上,矇住腦袋。
晁晨晾在原地,措手不及。
若論吃透人心,哪又比得過這種老油子,打從故意引出順兒一家身世開始,丁桂就篤定,晁晨這般正義又仁善的人,不會大嘴巴一張到處亂講話。
果然,身後的人撿起碎碗破片,換了一隻乾淨新碗擱在條案上。
丁桂將被子掀開一線,眯眼看著那道青色的影子來回走動,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那隻光潔的陶碗上。
晁晨無話可說,無奈向外走。
「回來!」
丁桂撐起手肘,搭著被子兩眼直愣愣盯著他。堪堪兩字,話很硬,帶著些硬漢般不善言辭的吞吐。
第082章
實際上, 只要心狠一狠,不管這滿山坳的人是死是活,也就根本無所謂威脅和掣肘。晁晨不是不明白, 只是無法趁人之危, 對公羊月是, 對這些普通的不知還算不算得上氐族人的人也是。
他擺擺手,掩上柴扉:「你好好休息!」
「且慢!」丁桂緊緊攥著被角, 也很後悔前兩日的所作所為, 深吸一口氣後,拱手抱拳, 隔著柴門高聲道:「後日巳時, 我在這裡等你,過時不候,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可以告訴你, 你……你確是個善良正義的人, 我相信。」
「巳時?」
晁晨瞬間展顏,忙欣喜應下, 可又有些不明白, 脫口問道:「為何不是明日?」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愛來不來!」丁桂惡狠狠地說。
晁晨生怕他反口:「來, 自是要來。」
丁桂「嗯」了一聲,擺正枕頭, 拉過被子躺下, 再三告誡:「我還有事,明日不必來找我, 找也找不見。」
綿竹一役始終沒有調查出結果,無非是當事之人皆已隕歿, 不論是死守的蜀王張育,還是隨張育起兵的楊光,不論是開城譁變的公羊遲,還是攻城的秦將鄧羌,如今都已是土下白骨。
或許兩軍之中還有知情者,但秦國分崩離析,天下幾經戰亂,那樣的機會微乎其微,可謂天賜,這也是公羊月、李舟陽甚至是劍谷中站定公羊遲不會叛敵的那些人始終查不出的根本緣由。
而眼下,有個氐人決意開口,不論最後結果如何,至少大有可盼,畢竟螢火之光也是光。
離開那山中小破屋後,晁晨覺得呼吸順暢,連腳步都比平日輕盈許多,以至於在村口同順兒爹主動招呼時,那漢子一臉見鬼的表情,倒是順兒娘,又熱情地拿來兩根自家地裡栽的蘆菔要塞給他。
一想到要被公羊月調侃,他忙婉言謝絕。
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