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戰亂變局,王崇武“胸懷抑鬱,無可發洩,只有靠讀書來排遣”(張德信:《王崇武的明史研究》,第6頁),埋首史籍,耕耘不輟。因此,顧頡剛在1940年代末期點評中國史學研究的業績,指稱在明史研究領域裡,王崇武和吳晗的“貢獻為最大”(顧頡剛:《當代中國史學》,第93頁),正展現王崇武的學術業績,已然深受學界肯定。
仔細檢討王崇武這一時期的論著,對於明清易代之際史事的求索,亦是他的研究重點之一。眾所周知,研治明清易代之史,甚為困難,“欲纂修南明清初歷史,非博求野史,加以選擇,互相印證不可”(謝國楨:《明清史料研究》,第180頁)。那麼,王崇武向這個領域“進軍”,如未廣涉清代史書文獻,恐怕難能有所成就。如王崇武考證《敬修堂釣業》一書的作者是明代遺民查繼佐,搜尋史料,羅掘俱窮,考證細膩,令人歎為觀止。像為了證明查繼佐的父親名喚大宗,母親姓沈,他引證了黃石齋(黃道周)的《沈爾翰傳》等資料,還特別註明曰,這篇《沈爾翰傳》的來源“據沈氏《年譜》引,清道光福州刻本黃《集》無此傳”(王崇武:《查繼佐與〈敬修堂釣業〉》,第596頁)。顯然,王崇武引徵黃道周《沈爾翰傳》的時候,必然查核過清朝道光年間福州刻印的黃氏《文集》,卻毫無所得,只好從沈爾翰的《年譜》轉引。舉此一例,即可揣想,王崇武非僅廣閱史籍,甚且讀書精細,校核史料,絕無輕忽。傅斯年嘗言:
整理史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歷史學家本領之高低全在這一處上決定。後人想在前人工作上增高:第一,要能得到並且能利用前人不曾見或不曾用的材料;第二,要比前人有更細密更確切的分辨力。(傅斯年:《史學方法導論》,載《傅斯年全集》,第1冊,第58頁)
因此,即便不能排除王崇武是在“私下”場合窺涉元清兩代之史籍的可能,一旦他能以“細密”“確切”的態度來追索訪求史料,並進一步地開展考證工作,探索史事,業績確實牢靠,對他“整理史料”的高強本領,傅斯年應當只會頷首稱譽才是。否則,傅斯年如果真要“令出必行”,看到王崇武的這篇文章居然引徵清代史籍,違反他的清規戒律,那麼它也不可能登諸《史語所集刊》了。
就別的例證來說,史語所裡的青年學者,要讀些什麼書,應該都是自己決定的。像是以魏晉南北朝史為專業領域的週一良,比王崇武稍早進入史語所,當他入所之後,固然以魏晉六朝諸“正史”作為研究的主要史料來源,亦復涉讀批覽在此範圍之外的《金石萃編》、《資治通鑑》等相關史料或史著;至如清代學者錢大昕《廿二史考異》、趙翼《廿二史札記》等考證成果,也是他閱讀“正史”必同時檢閱參照的著述。在1945年才進入史語所的嚴耕望,則以中國政治制度史和人文地理兩大範疇為研究主題,唐朝歷史也是他主要投注心力的研究領域。但是,為了要對治唐史有所幫助,嚴耕望自稱還是“把《宋史》自頭至尾,自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相當認真地看了一遍”。(嚴耕望:《治史經驗談》,第15頁)
這樣說來,即令傅斯年對史語所的這幫青年學者確實“監督甚嚴”,就平素往來應對的生活面向而言,這批青年或許也確實是害怕懼畏傅斯年這頭“胖貓”的“小耗子”。只是,在知識探索的天地裡,如果傅斯年真想要發號施令,決定他們在史料的海洋裡尋尋覓覓的工作方向和範圍,恐怕必有力不從心之嘆。對學術權威唯唯諾諾的人,不會在知識生產的天地裡,創生出任何實質的成果。王崇武的學術業績,證明了他絕對不是容許“胖貓”頤指氣使的“小耗子”。
第五章 顧頡剛離開北京(1)
一
顧頡剛放下了筆,看著攤在自己面前厚厚一沓的稿紙,最後一張紙上的墨跡還沒全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