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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朝廷的條框也太多了,這裡等級森嚴,一舉一動,講究上司下門,先來後到。比方每次發言,根據規定,恭親王先回答,醇親王再回答,然後才輪到軍機大臣。

左宗棠多年做地方官,地方開會,從來沒有按套路來過,習慣了民間江湖的率真、自由。

從楚軍到西征軍,他從來都推行,誰厲害誰先說,誰牛誰打先鋒。一切憑實力說話。現在年過花甲,從頭再學關係學,比水牛學跳舞還難。

左宗棠上朝不按順序發言,慈禧太后無所謂。她只需要會辦事、能幫自己出力的頂樑柱。

同僚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本事不如左宗棠,事功基本沒有,辦事基本不會,出人頭地就靠這個發言順序。所以,有被衝擊到的同事就提醒他:這裡的規矩,總是跟著王爺走的,當上頭問及,我們才能開口。

左宗棠一聽,哈哈一笑。他心裡很反感,但不好說出來,打算以惡作劇的方式來否定它。第二天,他很安心地跟著恭親王,恭親王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恭親王上廁所,他也跟著上廁所。開頭幾次,恭親王還沒在意。次數多了,他覺得很奇怪,就問:左大人,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連我每次上廁所了,你也剛好要去上廁所?

左宗棠說,可不是嗎?寶大人(軍機大臣)吩咐我,說這裡的規矩不同外面,凡事跟著王爺走。

恭親王哈哈一笑,沒怎麼在意。可寶大人知道了,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左宗棠越來越不自在起來。他甚至無法適應這裡慢節奏的工作。多年來,帶兵打仗、搞洋務,邊疆屯田、植樹忙慣了,老感到還有許多大事在等著他辦,而悠閒度日,他感到時不我待。

想起1841年聽說第一次鴉片戰爭,他一介書生,手無寸權,在湘陰柳莊嘆息&ldo;世局已極頹靡,惟閉戶私憂,仰天長嘆已耳!&rdo;40年後,等自己做了軍機大臣,成國家軍事政策的決定者,他才明白,在如此臃腫低效的機構裡,老年左宗棠正是青年左宗棠痛恨的物件。

他甚至明白了自己20年來軍事報告審批的全部機密:1861年自己帶領楚軍、 1876年自己統帥西征軍,每次都是在前線奮勇血戰,前線十萬火急,他打報告給朝廷,批示卻總慢得像老黃牛。原來,這裡掌權的都是些像他這樣的老頭,每天的工作就是閒坐聊天,碰上一兩件事,相互間先商量個來,又商量個去,事情磨得掉光了皮,像鵝卵石光滑,才報告給皇帝。

左宗棠習慣了前線高效的指令,對這種耗時間耗生命的日子,心中愧疚。他年輕做過農活,知道下層辛苦,做事求問心無愧。

但一幫以八股文起家的高官,哪裡知道左宗棠這些感受?依然在尋章摘句中打發日子,玩笑甚至開到了左宗棠頭上。

慈禧太后曾偶爾問起:早起上朝辛苦否?左宗棠答:經年用武,早起弄慣了。慈禧太后對&ldo;弄慣&rdo;不懂,一問才知是湘陰方言,&ldo;習慣&rdo;的意思。大學士李鴻藻以此為典故,做了個打油詩來笑話他:軍營弄慣入軍機,飯罷中書日未稀;

坐久始知春晝永,八方無事詔書稀。

左宗棠還沒有完全清醒地意識到,這個朝廷,一身的文藝細菌,看到哪裡驚心到哪裡。八股起家的看重辭藻,經世致用學問只認辦事能力。左宗棠覺得他們酸腐,但身邊大部分都是李鴻藻這樣的玩弄酸腐辭藻的人,他們覺得左宗棠粗野。事實上,左宗棠一直都在豐滿理想中野蠻生長。

左宗棠現在面對的,是一個碩大無朋的官僚集團。它與自己完全異質,自己卻無力對整個官僚集團進行顛覆重建。

這次與&ldo;樊燮事件&rdo;完全不同了,那次是集團對集團,勢均力敵,從下往上沖,有把握贏。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