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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喜歡養狗, 7歲那年,冒險偷偷翻過10多座丘陵,差點將自己走丟了,才找到舅外婆家,捧回一條小黃狗。每天放學興沖沖回家喂,但養不到3天,就只看到小狗屍體。

老頭子一鋤頭甩過去,打死了。

據說,他正在地裡幹活,鞋子突然不見了,猜測肯定是被狗銜著玩,丟了。

老頭子就是我的爺爺。從我懂事到成年,沒敢跟爺爺正面談一次話。

從戰場如河血流中衝殺出來的人,他們的霹靂脾氣,鋼鐵意志,沒有一種語言可以傳神出來,我已經見識過了。

左宗棠說的沒錯,&ldo;主兵之人如秋官然,生氣少,而殺氣多。&rdo;

但瞭解左宗棠多了,他跟我爺爺不同。

爺爺的父親是一個教書先生, 30多歲已病死。抗戰爆發後,日本侵入湖南衡陽,一把火將我風石堰的老家燒得片瓦不剩,姥姥帶著爺爺三兄弟躲兵,逃到了今天的白地市。

遷徙客居偏僻異地,耕讀傳家連根拔斷。爺爺大字不識,一介武夫,憑霹靂脾氣,鋼鐵意志,在戰火中屹存,繁衍出一大家族。

父親從小在軍人的鐵血意志中成長。他寫得一手好字,但因為爺爺是國民黨,所以從小受壓制。父親後來學武,功夫過人。他先後做過石匠、農民、工頭、商人。

後記

父親的力氣與性格,有點像西楚霸王項羽。

我大約5歲起,就被父親拉去地裡幹活,陸續做各種繁重的體力活。父親愛看電視,說成龍拍電影,太浪費勞力了,放到農村幹活,一個抵十個。

父親這些觀念,一度影響我到18歲。這種農民的本能,很接近戰國墨子的&ldo;非樂、節用&rdo;思想。

我成為讀書人,可能跟母系家族有關。外公家族,從性格到氣質,完全相反,都是文化人。軍人與文人家庭結合,我從先天遺傳,到後天家教,接受的多是些對立的、相反的觀念。

三代人下來,積累到我,家庭已經殷實,環境已經許可,條件可以讀書。但湘南閉塞,山重水複,要走出去,談何容易?可想而知,我的求學遭遇,與左宗棠大致一樣。

7歲那年,一個遊歷鄉下的道人經過村裡,饒有興趣地將我上下打量,丟下一句話:&ldo;這個孩子將來不是一般的人物&rdo;。說完幽靈一樣消失。話很快傳開了,害得村人猜測、議論紛紛。

事實上,兩種完全對立衝突的氣質遺傳,在我的成長中一直看不出優勢。小學逃學、初中留級、高考落榜, 20歲前十分不順。因為數學奇差,多年打擊很大。好學生與壞學生,同時存於一身。高中時我拿過全校第一名,學得最好的是物理,最值得稱道的是作文。

但高考應試扭轉了我的軌跡,在我的心裡狠狠抽下一鞭,貼下不無屈辱的標籤。少年心氣與挫折跌宕,成了我溝通左宗棠的第一塊&ldo;心靈場&rdo;。

左宗棠在社會底層的生活經歷、體驗,打動了我,也觸痛到我。他在鄉村社會蓄養的清氣,作為書生霸蠻而不野蠻的氣質,也讓我感到很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徑,起點決定路徑。起點接近的人,路逕自然延伸下去,會有某種相交、重合。也因此,思想、觀念、看法,會有某些相似。這是我深入瞭解左宗棠,他逐漸又喚起我內心那些沉睡觀唸的原因。

早年粗野鄉村生活積蓄的自然清氣,在後來遭遇侵蝕時我有意識地保護。用《湘聲報》記者專訪時的說法,&ldo;幾乎在有點刻意地保持與這個世界的距離,站在民間觀察社會,反倒比在主流內時更能看清社會&rdo;。體制內外的生活經驗,內心未滅的這點火苗,讓我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