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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看不出我是個門外漢。

我很感慨。

剛與壽林走的時候,也裝過淑女,頭微微仰起,帶一個含蓄的微笑,一個晚上不說三句話,時常陪他聽音樂觀劇,後來闖出鳥來,漸漸逃避,找到諸般藉口,以便在家躺著看武俠小說,自由散漫不起勁的本性露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我與壽林最難克服的一關,性格上之不協調,他是小布林喬亞,我是小波希米亞。

很久很久沒有來音樂廳了。

可以想象姚晶初見張煦,也有一股新鮮之感覺,她認為投入新生活如投入新角色,一下子就習慣,可以嘗試不同層面階級的生活方式。因她忘記演戲是有休息的,燈光一熄收工去也,而做人,天天不停地做,又缺個名導指揮她該怎麼做,一下子亂了陣腳,她失敗了。

如果決定跟壽林,我也會遭受同樣的痛苦。

——非得好好地做個家庭主婦,養下兩子一女或更多,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指揮傭人司機……也不是不好的,只是我的小說呢,小說還沒開始寫呢。就這樣放棄?也許可以成名,也許可以獲獎,太不甘心了。

壽林問:“在想什麼?魂魄似在一萬公里外。”

我勉強笑,“哦是,對不起。”

“藝術家的劣點你是俱全了,藝術家的天分你卻沒有。”他嘲笑我。

我想一想:“我有藝術家的氣質。”

“是,魂不守舍。”

婚後這類玩笑話會不會無法接受?日子久了總會刺耳。

張老太太是夜打扮得真漂亮。老女人配戴翡翠及珍珠特別好看,她坐在那裡,莊嚴如女皇,身邊親友都變為她的隨從。偏偏姚晶本身亦是個皇后,電影皇后。兩婆媳之間磨擦的火花可想而知。

我問壽林,“這是‘胡桃莢子’吧。”幸虧來來去去只這幾齣劇目。

“裘琳演的是誰?”

壽林說:“噓。”

人人的脖子像僵了似的,全神貫注看著臺上。這就是修養及教養了。

我理想的生活不是這樣的,我始終希望跟國家地理協會的海洋生物學家坐帆船到加勒比海研究當地罕見的水母,一邊寫航海日誌,面板曬成全棕,眼睛染上陽光的閃爍,在星夜喝霖酒,躺在甲板上做溫柔濡溼的夢。

那麼為什麼不致力去追求這種生活呢?

因為得為老年時的我作打算呀,少壯不努力,老大怎麼會有歸宿?不得不趁少年時抓住楊壽林……

“鼓掌。”壽林輕輕說。

我用兩隻戴著白手套的手啪啪啪鼓起掌來。一邊不耐煩地在座位中蠕動,坐出繭來了。

好不容易捱到中段休息,他們紛紛去洗手間,我見張煦沒動,我也按兵。

他開頭翻閱場刊,後來,就凝視落了幕的舞臺。

我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將結婚?”

“是”

“你母親喜歡她?”我一貫地不客氣。

“是”

“你會娶令堂喜歡的女人?”我說。

“是”

“為什麼?”問得再無禮沒有。

“因為她大權在握。”答案卻非常簡單。

我很震驚,“但張先生,你本身是一個專業人士,你不必靠她。”

“是嗎,”張煦的眼光仍留在臺上,“試叫你男朋友離開家庭,出來找事做。”

我死心不息,“總有辦法的。”

“我在三年內都試過了。”他很平靜地說,“並沒有找到任何通路,最後才決定恢復原來的身份。”

“一直不知她心臟有病?”

“不”

“那已是過去的一頁,你不願再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