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就問他為什麼,才知道這幾年他跟著學校裡的西洋老師,居然信了基督教。據說信教之後,便不能祭祖磕頭、燒紙燒香。爹聽了之後,跳腳大罵,說他是不敬祖宗,枉為人子!景行也很生氣,要不是我拉著,肯定要痛揍他一頓。”
景範這幾年專心讀書,沒有再和保安們廝混,又碰上長個子,人瘦得跟麻桿一樣,哪是景行的對手?估計景行三招兩式,就能把他按倒在地,拗成兩截。
“爹和景行罵他,我和娘在一旁勸,好說歹說,他才跪下磕頭。剛才先生你也看到了,他雖說跪下,其實心裡還是不情不願的。”趙景惠一臉愁容,“我們能勸他一時,卻勸不了他一世。只怕逼他越厲害,他信教越深。先生,景範向來最聽你的,要不你勸勸他?”
這就是外國聘請教師的壞處,難免會泥沙俱下。即便是精挑細選的老師,上課時也難免會夾帶些私貨。在湖北,孫元起一腳把所有日本教習踢回國,就是因為他們張口閉口就是中日提攜、東亞共榮。在經世大學孫元起也是防範再三,誰知道還是出現了這種問題!
就個人情感來說,孫元起是非常不願意學生皈依各種東西方宗教的,其中尤以十字教和綠教,更是深惡痛絕。孫元起雖然也曾拜入馬教門下,但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個傳統的中國人,認為拜父母、拜祖先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捨棄父母祖先不拜,而去禮敬一個莫名其妙的西方神祗,怎麼都有些難以接受。
孫元起自認為是開明人士,尚且覺得難以接受;那頑固保守如老趙,定然是絕對不能接受了。
但理智卻給出一個截然相反的答案: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正如後世憲法中所說,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任何國家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不得強制公民信仰宗教或者不信仰宗教。
所以孫元起也頗為躊躇,思慮再三才說道:“那我有空找景範聊聊吧。”
趙景惠頓時一喜:“那太好了!”
孫元起苦笑道:“你別抱多大希望,一旦皈依宗教,別人是很難勸服的。”
這時門外又來了一撥拜年的客人,趙景惠便起身告辭而去。
接下來的幾天,孫元起除了慰問在校師生、看望春節期間依然堅守崗位的教職員工,還要拜訪各級領導和親戚故舊,比如老大人、丁韙良、張之洞、榮慶等人。至於美國駐華公使康格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去職。新來的公使名叫柔克義,這位公使不僅是外交官,還是名漢學家,精通中文和藏語,對中國邊疆史地頗有研究。他到北京後,邀請孫元起數回,關係還算不錯,春節也少不了前往走動走動。…;
孫元起要拜訪的人很多,來拜訪孫元起的人也不少,春節之後一段時間幾乎是應酬無虛日。但他心裡卻一直掛念著趙景範的事,終於在人事紛紜中覓得半個下午,和他談談心。
趙景範應約來到辦公室,他似乎知道孫先生要和他談什麼,神情頗有些緊張,進門時怯怯地叫了一聲“孫先生”。
幾天不見,景範似乎更加瘦削,彷彿撐不住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袍,臉色也愈發慘白,緊捏著雙手顯露出關節的痕跡。看得出來,這幾天全家上下確實給他很大壓力,內心的糾結讓他寢食不安。
不過孫元起也很能理解老趙的心情。
傳統中國人,拼死也要生個兒子,原因何在?無非是養兒防老、傳宗接代。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兒子才是自己的,等老了不能動了,總得有人供養照顧吧?傳宗接代,則涉及到中國人對生命的認識。
近代以前,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相信人死之後魂魄依然存在。最早,是認為靈魂上天,伺候在天帝左後;後來出來了黃泉、閻王,靈魂則入地變成了鬼。無論上天還是入地,魂魄都是不事生產的,只能接受陽間的祭祀供奉。所以陽間每年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