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剛說完,毛毛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指著我們說:
“說什麼朋友?我永遠是你們的陪襯,要我我就來,不要我我就走,你們離開縣城時,有誰有過一絲留戀,哪個不是像逃難似的嚮往著早些飛著出去,只有我,只留下我。你以為我不想離開,我巴不得離開這鬼地方!可有誰幫我。靠你們行嗎?你們都是寄生蟲,不折不扣的寄生蟲!現在,更難了。沒希望了。”毛毛失聲慟哭。那場面真是終生難忘,一個被生活徹底摧毀的毛毛,堆積著揪心的挫折,消噬了熱望,下一步將是隨俗去了。
我也跟著哭。我和毛毛哭的聲音最大,然後是他媽媽,極為壓制地往肚子裡抽泣,那聲音糾葛得真要命。
我聽我哥說,他媽媽當時嘴裡一直說著:“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是我!”這也是後來我哥分析的方向轉向毛毛媽媽的原因。
西瓜頭畢竟在最高學府上了學。他碰了碰我哥:“走,走走!讓毛毛一個人安靜一下。”
“你留下陪陪吧。”我哥叫我留下來。
毛毛的爸死了,他的日子會怎麼過下去。周邊的人漸漸離了散了死了,他在憂鬱的病症中,夜裡醒來應該會倍感疏離,所以,那時候我想過,要跟他一輩子,不離不棄。
我最終留了下來,我腦子裡想的是“相逢畏相失,並著木蘭舟”這樣的詩,還有《紅樓夢》裡的“莫失莫忘”與“不離不棄”,我覺得這樣的情景才是對的:並肩坐下來,聽彼此的心跳。我和毛毛從捉姦約會那次之後,就沒有這麼近地坐在一起,我只有很少的機會能在放學後看到他從美術老師的畫室匆匆走出來的背影。他總是快速地穿過柵欄,消失在半米圍牆之後,那時,他的純情已被生活鈍化了,再不然,就是躲在柔軟的內心裡,羞於見光。
可是,那天即使我留下來,與他一起靜靜地看窗外,他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好不讓人悵惘啊!我拉他的手,甚至後來想強吻他,他都躲開了。後來,我猜那一刻,他也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他母親內心的責疚。
他看著流著淚的我消失在院落。
我就真地走了,那天之後,我迎考,填自願,查分數,無甚心情,我當時想的也是:快快逃離。正應了毛毛的話,他身邊的人都想逃離這個縣城,只留下他。想想也蠻悵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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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米陽光(1)
——這個沒有任何審美趣味的小縣城和令人乏味的人群裡出現一位唯美的畫家,也頗令人費解,許是人世的一種匹配和篩選吧,比如被昏晦的時代打敗落荒而逃的是俗人,剩下那些執著篤定的就是在世*了。
毛毛徹底不理我了。我寫信他也不回。大一的寒假,我回了家。
在春節祭奠亡靈,對我來說似乎不是一件太悲的事,因為年年如此。而這一年我發覺我爸的頭髮一夜間被寒風吹白了,我看到我爸的身體也在逐漸佝僂,家裡一切容器似乎都變小變凌亂,那一刻,我懷疑自己的這種體驗完全來自於重回故土的錯覺,熟悉的人和事,可以瞬間以你不知所措的樣子捲土重來。
那年回去,我已經聽說了毛毛媽的故事,她病故了。我也到了思考如何做個女人的時期,那時我在校園裡時時等候著一場出其不意的戀愛,唉,可身邊的男同學總有些大呼小叫的,很聒噪。
我常回憶毛毛,他的安靜、神秘和豐富多彩,有些東西,不可多想,譬如心嚮往之而不可為,譬如愛了和散了,都是很低溫的詞,所以我也明顯有些低溫,交往的人不多,想想在學校還要待上幾年光景,戀愛的時光還可以大把揮霍,於是沉湎在書香裡。有宿舍的人給我起了個名叫“書鵝”,其意是:書中的呆鵝,一聽還以為是蘇俄,笑笑,這名字還算叫出去了,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人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