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猛然一怔,足足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話中之意。他以為她心緒不佳是因為初到故里卻早已六親背離,卻不承想乃是因為此事。
他靜靜的看著她揹著月光的臉,容顏模糊不清,一雙眸子卻是晶亮異常,此時光芒湧動,三分酒意,三分任性,三分微惱,剩下一分卻是無名難過。
當初他們從元軍大營回到鹿邑行營,她還在昏睡之時,阿瑜同他說過的話仍舊清晰:她竭力許給太多人一個將來,已經沒法再許給她自己一個將來了。而這個無法給自己許下一個將來的人,此時正藉著酒意怒目圓睜的瞪著他,逼迫著她自己。
她死命盯著他,等他點頭,答應帶個出脫的姑娘來給她看。她激動之下身形微動,身後清輝劃過她臉頰,將臉頰之上一道暗紅色傷疤映得無比清明。清明的就好像她的艱難與隱忍:半條命系在三軍之前,半條命系在槍頭之上,兵符將令起落之間,賭得是將士性命,更是自己生死,一如皇集。
俞蓮舟按住她揪著自己衣袖的手,直視著她雙眼。沈浣但覺得他眼中目光沉靜凝定,彷彿能透到她骨子裡。她心中一跳,不知是酒意還是血液湧上面頰,居然有些不敢看他。剛要避過眼,卻只感到手上一熱,竟是俞蓮舟雙手合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低沉柔和,“月前家師已經去過嶽麓書院,為了你我之事親自向吳老提親,吳老已然應了,過了文定,如今只剩迎親。”
沈浣驀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彷彿傻了一般,又彷彿是全然沒聽懂俞蓮舟說的是什麼,呆愣愣的看著他,半個字都說不出,連嘴都忘了合上,任他合握著自己的手,方才逼問的氣勢瞬間消散無蹤,丁點不剩。
“你、你、你……我、我……”沈浣一腔酒意被驀然驚醒了大半,可偏偏好似被鉗住了舌頭,半句話都說不完整。
俞蓮舟又道:“蕭兄與吳老都已許了親事。回頭待你軍務稍輕之時,你我二人再同去雁留一趟,給你爹孃與師父上墳之時承稟此事便好。”
“可、可……你你、你……我……”沈浣努力半晌,卻仍舊沒能說出半句話。
“師父也讓我轉告於你,不用急著回武當,安心做事便可。”
“俞、俞、俞……俞二俠,你……你你不是……不是……”沈浣一口氣沒接上來,險些嗆到自己。
俞蓮舟看著她,忽而竟是笑了,將她兩隻手合握在一處,微微一嘆,喚道:“阿浣。”他聲音低沉而柔和,清寒夜裡傳入沈浣耳中,竟讓她一瞬間心中連帶身體都忽然熱了起來。
阿浣。
他從來端肅沉默,極是寡言,聲色不露。只是那一句“阿浣”,她今生頭一次聽到他喚,其間藏的深密的情愫她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阿浣,阿浣。
他喚得彷彿天經地義一般。
“阿浣,你曾說你不知自己所求的一個故園今生能否求得。若有一日你再不用征戰,可願與我同回武當?俞二一介江湖武夫,比不得陸家三代忠烈,一門書香,但願盡力予你畢生所求。予不得天下,也要予你一處心安故園。”
心之所安,無處不是故園。
沈浣微微一抖,竟不知如何回答。百萬敵軍營中她從未曾懼,刀光血影之下她亦未曾懼,然則此時她竟有些害怕。怕眼前之人許給她的這一個觸手可及的故園,轉眼皆是虛妄。
俞蓮舟不再多說,沉默著拿過當初師滿下山時張三丰交與他的長劍,展開沈浣的手,將那長劍放進沈浣手裡。
沈浣驚訝的看著他這柄從不離身的長劍。黑檀為柄,雲紋吞口,古樸卓然。當初年幼流落江湖之時,她便牢牢記得這長劍模樣。十餘載後信水相逢,她首先認出的,亦是這柄長劍。她仍就記得參政府裡危急之際,他借她這劍時候劍柄之上的溫熱;記得淮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