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升起的烏沉香。
饋贈
衣聲窸窣,想是太子已至。內侍宮人與殿中守候已久的幕僚皆俯身下拜。一行內侍魚貫而入,手中俱有紅絹覆蓋的烏木托盤。
太子將托盤中的禮物分賞給幕僚,細看則是香膏粉藥一類的精細玩物。原來國朝每逢臘日,君長要賞賜臣下頭膏、面脂、口脂、澡豆等潔服化妝用品,以及紅雪、紫雪、小散、中散等養生丹藥。按照常例,聖人所賜臣下一般有香藥、金花銀合子一兩枚,面脂一盒,俋香二袋,澡豆一袋。而太子諸王亦可賞賜臣下,不過份例多寡憑親疏遠近罷了。
內苑面脂製作亦有講究。是將香附子、白芷、零陵香、白茯苓切片研細,以醇酒拌和,拿蔓菁油煎煉,再下藥燒煮,加入牛羊骨髓、白蠟、麝香,趁熱攪和均勻,冷後凝結而成。澡豆則用皂角、白芨、白芷、白蘞、白朮、藁木、川芎、細辛、甘松香、零陵香、白檀香、幹枸子計十二味搗細,篩取細末,連同糯米粉、牛皮膠末一起調和均勻而成。
幕僚們紛紛感謝太子賜臘。太子又取笑了當中一位幕僚趙齡:“你們不知,當初趙詹事不識澡豆,竟如王敦嚼豆。”
群僚一陣默笑,殿內氣氛松融。
而我心頭一驚,這位趙詹事不正是那些日子頻繁來探視我的貴人麼?不正是他給了我那麼多安慰麼?
太子所引的典故是說晉人王敦與公主初婚,如廁畢,婢女擎金澡盆盛水,琉璃盌盛澡豆,王敦竟把澡豆倒入水中飲之,說是乾飯。結果群婢無不掩口而笑。沒想到這位冷峻又溫和的趙詹事還有幾分呆氣。
太子抬了抬手,命僚臣退下,單留太子詹事一人,又側首目示內侍,內侍回身向我,微微欠身引我趨前。
“趙詹事,方才的面藥香脂太過輕了,這裡還有一份小禮物。”太子笑道,“趙詹事以為何如?”
“臣——不敢領受。”這位詹事大人深深拜倒,辭而不受。
太子面有調侃,語氣卻堅執:“你在我門下盡心盡力,我豈有不知。區區一女,詹事不必在意。”
趙詹事有意請奏太子屏退眾人,趨前一步道:“臣斗膽發問,這名女子可是當初永王所贈?”
太子“哼”了一聲,淡淡道:“不錯。永王贈來的人,我留也不是,遣也不是。”太子忽而又湊近一笑,一字一頓說,“當年你最為親愛的夫人不是去世了麼?如今我再賞你一個,當然也不必給她什麼名份,隨你享用就是了。”
我分明看清趙詹事眼中一灰,沉默少時,繼而躬身對答:“臣明白了。謝殿下美玉之賜。”
我聞言,腦中空白,啞然轉目望向已然接受太子饋贈的詹事大人。因他躬身面向太子,故而我無法看見他的表情與神色,落在眼底的只有他一襲絳紗公服的清癯背影。
詹事府邸在外坊,出了太子府尚需走很遠一段。詹事府車馬齊備,而他只是騎馬,將車讓與我。我自揣身份低微,亦跪辭不受。趙齡沒有多管。於是就出現了詹事策馬、婢女步行相隨、家僕駕駛空車的怪異場景。
太子詹事官居正三品,掌管文職諸事,品階並不算低。
我原認為詹事府應當在皇城之下的繁華之地,令我稍稍意外的是,車馬所停處卻是裡坊一處樸素的門庭。
街衢巷陌已有了年節氛圍,零零星星幾聲炮竿響過。趙齡轉身顧我,似乎想作安排,卻又似尚未想到妥當的方法,便叫來府中管事婦人,只管說把我帶下去,衣食居住不可慢待。
邁步入府時,不經意微微抬目,望見一片青灰天色,恰有群鳥剛剛低鳴,振翅而過。
我被安置在一間別室。
漏聲清晰,杯盞中茶煙涼去。我獨獨坐著,又聽見紙窗外松竹婆娑之聲,光景與軟禁太子府時倒也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