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死劫,怕是難逃。就算是平日裡的他也沒有把握在烈火包圍中逃生,更何況此時雙手被捆,無異於甕中捉鱉。
「想讓我死,一刀就行了。何必搞出這麼大的陣仗,連房子都要賠進去。」程雲勾唇,笑容半是苦澀半是嘲諷,「這麼看得起我麼?」
三琯一言不發,那豁了口的匕首又被她握在手裡,狠狠朝著他兩手間的鐵鏈砸過去,一下又一下。
屋內的白煙越來越濃,彷彿從所有看得見與看不見的縫隙中見縫插針地鑽進來。三琯眼睛灼痛,不停地流著眼淚。程雲站得更高,比她情狀更慘,臉色泛紅咳嗽不停。
三琯趴在地面上,撕拉一聲扯下衣襟,將桌上的茶水盡數灑上,又拿那濕透的衣襟蓋在了程雲的口鼻上。
空氣越來越燙,連同縛著他手腕的鐵鏈亦變得滾燙。
程雲努力勸三琯走:「兩人都死在這裡最不合算,你活著,還能替我救下四要。」
三琯倔強地咬緊下唇,那匕首早已滿是豁口再不堪用。她便放棄了用匕首斬斷鐵鏈的心,把那豁口的匕首當成鋸子,一點點地割著他的鐵鏈捆上的那根樑柱。
屋內越來越燙,窗稜上已有明火,沿著窗簾迅速蔓延到床前。口鼻前的濕衣襟早已失去了作用,程雲只覺得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不再是空氣,而是千萬根拼命在他體內肆虐的銀針。
他努力打起精神,想推開她讓她走。三琯恍若未覺,仍是拼命割著那木樑柱。
床幔也被燒著了。靛青色的帳子被燃成了橘色的暖陽,高溫直衝房頂,支撐著房子的木樑柱開始解體,木塊木屑撲簌簌地落下。
再不走,怕是兩人都要被活埋在這裡。
程雲伸手欲奪她的匕首自戕,手腕只是微微轉動,不巧蹭到鐵鏈,立刻被灼穿了一塊皮肉。
血肉被燙熟的味道在火場的煙氣中顯得格外突兀,三琯抬起頭,眼中終於含起了淚水。
她嘴唇囁喏,剛想說什麼,目光卻驀地一緊,衝上前去抱住了程雲。
程雲一驚,卻見下一刻,房頂落下的燒焦木塊狠狠砸在了她的右肩上。
她身子一軟,再無力撐起自己保護他,只能像軟綿綿的蛇一樣滑落在地,陷入昏迷。
程雲腕間已被燙得血肉模糊,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一遍又一遍地用最後的意識喊:「三琯,三琯起來!三琯,起來!」
漸漸,程雲眼皮垂下意識昏沉,喉嚨被高溫燒傷,痛到再無法出聲,可房間裡那「三琯!三琯!」的呼喚聲卻越來越清晰。
是李承衍。
就在松鶴齋搖搖欲墜,幾近崩塌的前夕,李承衍身披濕氅,捨命衝進房間來。他將昏迷中的鄭三琯扛在後背,痛得冷汗潺潺,一步一挪走向窗邊。
程雲那時已無法言語,一雙琥珀色的眼珠卻始終看著他們二人,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李承衍翻過窗戶,離開房 間之前,亦深深望了程雲一眼,目光中有掩飾不住的愧疚。
「雲堂兄,對不住。」李承衍說。
而就在李承衍帶著鄭三琯離開之後,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松鶴齋轟然坍塌,被徹底吞噬在烈焰裡。
火勢繼續,沿著湖邊的書房和長廊,一直燒到了如意樓才停止。
屹立江湖數十年的東方山莊,就這樣,毀於夏夜裡的一場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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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琯睡得不安穩。
不到一月的時間裡,她似乎受過很多傷。右肩上傳來隱隱約約的疼痛,她想翻身,卻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按回了床上。
「雲哥哥?」她沒睜眼,咕噥著說。
那人頓了一秒,才溫柔地開口:「我是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