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嘴又咽回去了。他發現其實他真的很不瞭解她們,她們是一個謎。
當天夜裡,銀心回來了。工欲善感覺銀心有些陌生,但銀心表現得格外熱情。一番親熱之後,他突然問:銀心,你不記我仇?銀心反問:記什麼仇?工欲善說:扇莊成了推拿室,你本來戲演不成,做個扇莊小老闆娘總可以的,現在好像沒退路了。
銀心突然就低下頭去:誰說沒有退路。再說我把你也罵得夠嗆,真不敢相信那是我自己。以後一定不會了,你是好人。工欲善問:我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我是小男人嘛!銀心打他一下:還問我,你才記仇。不過你還是好人。你連垂髫都敢幫,你是好人。工欲善說:你都幫了,我能不幫。銀心說:我和你不一樣,我要是再不幫她,我就太沒良心了。
說到這裡,銀心突然起身披衣,撈過放在床頭的畫冊,指著封面的扇面,白色素面,烏木扇骨,桃枝從扇面左側橫岔向右徑直伸去,居中及右上方是兩簇桃花,她手指桃花:我也問你一句話:你說,這桃花是我,還是垂髫?
這下真把工欲善問住了,半晌才說:是你們。銀心放下扇子,鑽到他懷裡,說:討厭,還真敢說實話。倒下就睡了。
工欲善想:討厭是什麼意思,是討厭我說真話,還是討厭這真話本身。迷迷糊糊地想著,也睡去。
第二天他就去了北京。一個月後春暖花開時回來,一切都變了。
十二
清波門的公寓,房間冷靜,一看就沒有人氣。桌上,鋪開著那把桃花扇,銀心的信就躺在上面,字胖胖的,很工整:
工老師,我走了。本來早就要走的,想你考試,不要影響你。我戲唱不出山的,一輩子跑龍套命。再說社會這樣下去,看戲的人少,龍套也跑不成了。前途都在眼裡的,早做打算才是。
有個人一心一意對我好,有錢,在美國有公司,讓我去那裡。我同意了。
我也想對你好的,但是你也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們是沒有這個命。像祝英臺這樣跳進梁山伯墳裡,同年同月同日死,是戲裡唱唱的。
真是千言萬語,講不出來。我斥你不說真話,其實我也不講。其實也不是不講。我對你好,是真心好的,只是那個真心下面還有別的真心。疊在一起,也像你的摺扇了。
現在走,一刀斬斷乾淨,以後再無糾纏。
難為這把桃花扇,送來送去,還在主人手裡,我擔當不起的。
我人去也。你心好,有好報的。銀心。
工欲善看了信,告訴自己要沉住氣,誰知竟然就不能夠沉住,就直奔鄭傑家。還算巧,那兩口子在家。小王看了信,問:你有什麼感覺?工欲善說:我就是奇怪。小王說:有什麼好奇怪的,銀心早就想走你沒看出來。工欲善說:不會吧,早就想走,怎麼還說五月一日結婚。小王說:你也不睜開眼睛看看如今什麼世道了,這一分鐘說定的事情,下一分鐘變也沒關係,何況銀心這樣的姑娘。再說你又不喜歡她,她不趁現在走,什麼時候走?工欲善說:是有什麼誤解了吧?小王說:這話誰相信。你們又沒登記,你又把那個垂髫從鄉下弄來,她一個瞎子,還帶著她的保鏢,又是推拿又是唱戲,亂七八糟搞什麼名堂!扇莊也沒了。你叫銀心指望什麼?
工欲善嘴角就抖起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到人家眼裡變成這樣,他嚥了口氣才說出話來:沒有亂七八糟,清清爽爽的,還是銀心讓我幫垂髫一把的呢。
鄭傑聽到這裡扔了畫筆,生氣地對工欲善說:我說善子,你到底有沒有毛病啊!她叫你接,你就真接啊。你看銀心的信裡有沒有提垂髫一個字,一個字都不提,她還是想不通!人家可能就是摸摸你的底細罷了。你以為世界上就你一個人藏得深,別看人家小姑娘一個,比你藏得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