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很久以來,田默然都對自己的身份矛盾不已。他一直對坊間吹噓的公務員熱嗤之以鼻,甚至有很長時間,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職業。田默然生活在一個小城。有人說,如果你內急,想方便的同時繞城一週,你是有可能做到的。現在小城漸漸長大,這個笑話當然有些誇張了。不過,如果你是坐小車,而且啤酒喝得夠多的話,在收工的時候趕回原點,應該並非無稽之談。小城太小了,再大的事兒也只是針尖縫裡爭短長,所以做公務員並非人們傳說的那樣體面無極。
但田默然至今仍然蝸居在這個圈子裡。這倒不是田默然已經修煉成了以服務為己任的道德模範,可以在央視上放映供人觀瞻,也並非田默然是有賊心而無賊膽的葉公,只是口頭上標榜清高的高蹈派,而是因為,田默然忽然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發現了餘秋雨大師早就發現了的那個好處——田默然這樣講,當然不是他想和餘大師爭奪這個發現的專利,而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這個好處,就是作為公務員,只要田默然願意,同時條件許可,比如單位的錢夠花,就可以有層出不窮的機會,以參觀考察和學習的名義飽覽祖國的名山大川。發現了這一竅門後,田默然那個逃離的願望,便像溫水裡煮著的青蛙,慢慢地有心無力,甚至漸漸熄滅了。
只是任何事情,即使是好事,做久了也會厭倦的,用時下流行的話怎麼講來著?對了,叫審美疲勞。田默然真的很有點佩服發明這個說法的人,拿它描述田默然當時的心態簡直是精確制導,就像最近的房價調控政策一樣——田默然在看了太多的名勝後,開始日益厭倦那種千景一面。可惜田默然的級別還不夠高——他雖然爬了大大半生,以為自己離山頂不遠了,但回頭一看才發現,他仍然只是在海平面附近轉悠,所以,田默然並不能像那些級別夠高的領導那樣有暢遊地球村的機會。於是,也是萬般無奈之下,田默然開始留意那些不為人知的野景小色。特別是現在佛教興起,時有些不知名的小寺出現,可以供他稍解遊覽之需,而與其中半僧不俗的寺眾交遊,竟成為他現在的一個新癖好了。
最近國有大事,天隨人願,在乍暖還寒,比打瘧疾還令人惱地忽冷忽熱近半年之後,在這季春之末,天氣竟然瞬間好了。朗空晴日,又值週末,正是出遊天氣。田默然跨了單車,尋了一處新開光的野寺去。寺很小,只有三進三間,青瓦白牆,江南水鄉民居的樣子,掩映在一片綠樹中,樹是新栽的,新土還露在外面。進去之後,發現中間的正殿仍是飛簷斗拱。小寺香火不盛,只有一名女尼在灑掃,雞皮鶴髮,神情落寞,見田默然進來,亦未有些許驚奇,仍自動作不止。田默然進了香畢,佯稱要商佈施之事,老尼才稍露喜色,指點了住持的去處。
轉到後面,正面是一排禪房,中間是出售法物的鋪面,東邊一間精舍,收拾得十分整潔,一名僧人正背門趺坐,口中唸唸有詞,似在做課。從背影望去,身段婀娜,應是一名年輕的女尼。
躑躅良久,田默然見女尼仍沒有停止的意思,無奈之下,只得輕釦了幾下門框,女尼聽了,停了經聲,慢慢回過頭來,卻把他驚在了當地。
這女尼竟是田默然認得的一個熟人,只是很久沒有見了,論年紀現在也不到三十吧,想不到卻在這裡落了發。女尼似乎還記得田默然,但她的表情比起田默然來,就要淡定得多,除了最初的一絲驚訝外,無論田默然的眼光如何在她臉上掃描,也分辨不出半點異色了。
“想不到……”田默然反覆斟酌著開場的用語,“在這裡又見到你。”
“貧尼無相,見過施主。”女尼雙手合什,答了一句,聲音雖仍圓潤,卻無半絲情緒。
“你,還是那樣年輕漂亮。”田默然不由得稱讚了她一句,想產生些輕鬆的氣氛。
“佛家人無我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