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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另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的半生緩緩鋪陳,潮水般的情緒向沈蘭宜湧來,她的腦內嗡嗡作響,竟是對一個陌生的名字起了共鳴。

方雪蠶……

——她出身姑蘇方氏,家中男丁以文著稱。連帶著她這個受寵的女兒,也有一段女扮男裝去書院讀書的經歷。

在那裡,她與一個來求學的譚姓少年相識。門當戶對,兩家默許了他們的相交。

只可惜好景不長,方家捲入政鬥頃刻覆滅,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未出嫁的女兒們,也全被充作了官奴。

幾經轉手,多年後,方姑娘流落到馥香樓,重新遇見了那個姓譚的男人。

他熱淚盈眶、他感激涕零,他捧著她的手說,要救她出囹圄,要納她做他的第四房小妾。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忽然想起在書院時,滿堂同齡的男兒都沒她有文才會讀書。連眼前這位如今已官拜太子少詹事的譚大人,昔年策論,都不如她所得大儒之首肯多。

遺信的末尾處,字跡已經無法辨清了,但沈蘭宜知道,她一定是在訴說自己的不甘。

人都是想活著的,做妓-女也好,隨便做誰的奴寵也罷,可她已經無法再忍受,從前一起讀書的竹馬,高高在上的、施捨一般要來納她。

手中的遺信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攥出了褶皺,沈蘭宜仍未出神,她著了魔一般,也在反反覆覆地問自己一句話。

憑什麼呢。

沈蘭宜垂下眼簾,輕輕撫平遺信上的皺褶。

而後,她艱難地踩上凳子,把方雪蠶的屍身從樑上抱了下來,安置回床上,覆手合上了她未瞑的雙目。

渾渾噩噩地做完這一切,冥冥之中,撐著沈蘭宜的那口氣,忽然就鬆了下來。

有人選擇用死亡掙脫束縛在身上的枷鎖,而更多的人,選擇在囚籠中繼續勉強的活。

昔年待字閨中時,沈蘭宜也曾是個性子活泛跳脫的女孩。

沈家人覺得這樣不妥,為了磨女兒家的性子,把她關進繡樓三年,只留了一個老嬤嬤伺候,不許任何人同她說話,只許她做針線上的活計消磨時間,硬生生把她逼成如今馴順的性格。

想到那段只擁有無邊孤寂的少年時光,沈蘭宜不由有點恍惚。

只是現如今囚住她的,早不只是一座繡樓。

沈蘭宜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再留在這馥香樓,即將會發生什麼。

死亡是輕飄飄的,死亡的後果卻需要人來承擔。

從出譚府到來馥香樓,多得是眼睛看到了她。很快,或是樓裡的龜公老鴇、或是譚家來人,就會發現這場人命官司。

瓜田李下,縱有遺信一封,可誰見此情狀,都會覺得是她打上門來,活活逼死了勾引她丈夫的“狐媚子”。

譚清讓為人自專,本就瞧不上她這個妻子,她又了無子息,如今再背上一個善妒逼死他舊青梅的罪名,即使不被休棄,估計也會被關進祠堂或別院了此餘生。

可沈蘭宜卻沒有逃的打算。

走出這間廂房,走出馥香樓,而後跪在夫家的腳邊,哭陳自己的無辜,埋怨一個陌生女子死得不是時候,然後洗清自己,求他不要休棄自己?

這樣就能逃出去嗎?

囚籠裡的日子好沒意思,沈蘭宜想。

冷風依舊在吹,這一次,卻吹得她渾身都是暢快的。

沈蘭宜跽坐在憑肘前,望了床上仿似在好夢中的方姑娘一眼,朝她笑笑,扭頭捻起那封遺信,任它融進暖爐燃起的青煙裡。

她解開頭巾,用質樸的銅簪重新盤作少女的髮髻,復又端正憑肘、理順衣襬,高昂起頭,朝著空蕩蕩的門口正襟危坐。

她就在這兒,等那姓譚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