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真看了眼緊閉得一絲風也不露的窗格,又瞧了瞧手頭的肉塊與油紙包著的菱角,「呀」了一聲,匆匆放下東西改往外走,只擔心苗定武幾人不識,同吃中毒,畢竟走之前他們還正高談說難得有空,晚間叫上兄弟,一塊兒吃一餐豬肉燉菱角。
聽見外頭再無動靜,公羊月推窗,低頭看見堆在牆下的東西,朝桌案腿踢了一腳撒氣,大步生風出門去,把肉菜拎進屋,對著那一紙包的菱角發呆——
按理說這玩意八月才收,而今才四月,根本長不出來,即便有,也不過是陳年貨。有些刻薄的人家確實會拿吃不完的陳貨打發下人,但那也該是在江南,畢竟巴蜀並不盛產此物,有也是稀罕,怎麼可能囤吃一年?
公羊月拿起那紙包反覆看,最後以手指摩挲,送到鼻翼下輕嗅,嗅著點淡淡的甘草當歸香,那是城中藥堂常有的味道。
這東西根本不是打賞,而是花錢收的。
那苗定武收菱角做甚麼?只是為了捉弄人,那也太不上道,他們住在客棧,只要把食物交給廚子,自然會露餡。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以夏侯真的好脾氣,無論什麼時候發現,都不會認為是有意為之,只會當無心之舉,那麼他定會回頭跟人提醒,苗定武就是故意要引他去。
公羊月心中一緊,有些擔憂想往外跟,自己那個死腦筋師兄多半要吃虧,可真到了門前,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吃虧才長記性,免得夏侯真老是有諸多理由不相信自己,等人露出真面目,他自會乖乖回頭。
想到這兒,公羊月把東西掃下桌,伏在案上,安心候著。
誠然,確實如他猜測的那般,苗定武故意引人前去,又露出馬腳教他曉得眾兄弟今晚要放火打劫,他們在飯菜裡下了蒙汗藥,要將人用煙燻死,夏侯真被絆住,只能先回去救人。
洗心革面做好事的日子裡,這些兵痞不僅贏得人心,還趁機摸清了城內外的壞境,對於這種涉世不深,又自恃武功的少年才俊,以詭計埋伏刺殺,不過輕而易舉。但夏侯真畢竟是七老的孫兒,一擊奪命仍然艱難,但這假設是對其他不入流的蟊賊而言,像苗定武這樣出身沙場,經歷過千錘百鍊又死裡逃生者,自然知道人性的弱點,更明白補刀的重要性。
他挾持了東家的小兒子,用他威脅東家夫人,告訴她只要用那柄帶毒的匕首,趁夏侯真揹她出火場時,刺他一刀,就放過他兒子。夫人惶恐,只能應下,可心裡又不願真出手傷人,只盼著救星降臨。
然而來者只有個單槍匹馬的少年,婦人怕他不敵,恐懼加深,又被早已備好的斷手刺激,立時便狠心動手。
這戶人家在綿竹久居,絕無勾結的可能,只能是有人設計。
夏侯真中刀,將婦人打暈,強撐著封住自己的穴道,壓下毒性,出入火場將昏迷者悉數拖出,而另一邊,苗定武帶著人趁亂劫掠,奪路奔逃。離著近的百姓也紛紛醒轉,忙著撲火,見風吹連片,也不擔水來救,改將就近的屋子推倒圍圈,不叫火勢蔓延。
將最後一人拖出後,橫樑塌落,一團肉摔在腳邊,夏侯真才發現是戶主已經死去的兒子,他將孩子放到婦人身側,握緊長劍,尋著足跡追出綿竹城。
他哪裡會想到,劫掠的惡人不急著奔逃,反而囂張地在城外等著他入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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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響了兩聲隆隆的震天雷,公羊月手一鬆,下巴磕在桌案,整個人霍然驚醒。未添的燈油燃盡,屋內灰暗無光,窗戶不知何時被吹開,兩頁無法合縫,被風拍打得嘩啦作響,他起身去關,轉頭尋不到備用的燈油,踢開門去叫小二。
天幕上鋪陳著巨大的黑影,似雲不似雲,倒像是未散去的黑煙。
「客官,您要的燈油。」
「外頭發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