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聲今天穿得年輕,身上難得不再是黑白灰和格子衫,一身亮色,背著包一路蹦躂著從單元樓走出來。
反倒是張沉穿得寡淡,耳朵上的釘全摘得乾淨,只有鼻子上那顆還保留著。他胳膊搭在方向盤上,上半身倚著車窗,此時正眯著眼朝窗外看,手指間夾著根冒火星的煙。
兩人看到對方時都有些發愣,對面的人實在太熟悉了,恍惚間程聲以為自己看到十年前自己剛去奶奶家時碰到的那個清秀小城男孩,倚著車窗抽菸的張沉以為外面站的是當年動不動就給他惹是生非、一點界限感都沒有的混小子。
張沉手裡夾的煙不斷往外飄煙霧,兩個人就這樣在朦朧白霧裡對視了很久,誰都沒有主動開口。
海燕聽到動靜扒著車窗喊程聲:「程老闆,又要和你待在一起了,真開心!」
愣在原地的程聲被這一嗓子喊回神,立刻收回剛剛那副悵然若失的表情,同樣搖著胳膊朝她喊:「我也很開心,真沒想到咱們能一起回家。」
這句話叫海燕皺了臉,她焦急地把上半身挪回車內,湊去駕駛座,手上使勁拍張沉,「你聽到沒,程老闆說雲城是他家。」
張沉把煙滅了,對她說:「我現在有點胃疼。」
海燕馬上不再管程聲剛剛那句話,手忙腳亂在後座摸索著,把包遞給前面駕駛座上的張沉,語氣有些急,「我包裡有藥和水,你趕緊吃,等會兒咱們要坐好久的車,更難受。」
同上次一樣,程聲和海燕窩在後座,張沉在前面開車,一路上海燕不斷找程聲搭話,天南海北地聊,聊到最後話題還是轉回他們這次的目的地雲城,說到時候下了火車程聲百分百認不出這座城。
程聲不信,海燕就給他比劃:「張沉家成了百貨商店,我家成了圖書館,三鋼拆了,老橋拆了,原來的火車站也拆了,什麼都是新的。」說到這裡她又低下頭,「不過對你們這種普通人來說才是新的,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家鄉究竟長什麼樣,對我來說新或舊沒任何區別。」
前面一直專心開車的張沉剛好聽到這句,跟她說:「對我來說也沒任何區別,我和你一樣。」
海燕跟張沉一起待了這麼多年,比媽媽更瞭解他,她的確沒眼睛,可張沉什麼樣她卻看得不能更清楚,瞭然地接話:「因為你住在音樂裡嘛,當然無所謂現實世界如何變換咯!」
說完她又趴去程聲肩膀,湊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我們都沒家了,所以每次回去都住酒店,住酒店,你懂吧?這要是還不成你能不能賞個臉跟我結婚?我後半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你這樣的有錢人。」
第48章 回家1
車廂裡不算亂,但是嘈雜,全在閒聊,還有人公放音樂。張沉靠窗坐,戴著耳機,把自己隔絕在所有人之外,手裡擺弄一個照相機,來回翻看,時不時貼著窗對外面飛逝的景來幾張。
對面坐一個大爺和一個女人,女人懷裡還抱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大爺嗓子粗糙得像摻了沙,一聽便知道是在煙裡浸久的,他大喇喇靠著椅背,正跟那女人孩子講過去的故事。對面程聲聽到幾嘴閒談,那大爺說自己兒子是狗娘養的白眼狼,初中剛讀完就輟學做生意,趁著下海潮發了財,自此北上裝成首都人,不認自己老子,每月連養老錢都不給他,他來來回回從老家往北京去,想討些錢花,可人還沒進門就被兒媳婦叫保安趕了出去。
那女人心不在焉地聽,老頭只好悶悶不樂地把話題轉去她懷裡的小孩,眯著眼跟小孩說:「要好好學習,千萬別學不三不四的東西。」說著瞧了眼對面戴著耳機的張沉,又跟小孩說:「你看你對面那個哥哥,鼻子上打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肯定上學時候學習差得要命,正常人可不能那樣。」
程聲聽了往對面看去一眼,正好和那老頭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