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似乎特別冷,已比往年晚了半月、梨花依舊未現芳華。嬴淮卻以此為幸,再多等幾天再開吧,或許他的小令箭就會趕得及。
虞從舟仰望著那「莫梨亭」三字,這名字,該是哥哥取的吧,莫散莫離、莫忘莫梨……
只是今年… 伊人何辜,梨花何在?
……
嬴淮從安汾鎮上的各家藥鋪中覓得各味良藥,每每趁從舟日間昏沉時灌給他喝,以驅除他體中濡寒。見他心脈漸漸強了幾分,那日黃昏,嬴淮拆了兩片竹簡,要從舟咬在口中。從舟也並不問是何原因,只是靜靜照做。嬴淮摸出從舟懷中的畢首玉,以匕首的尖利鋒刃重新劃開他背上殘亂癒合的刀傷,引出他體內血膿。嬴淮見他強忍著一聲也不吭,憐惜地嘆了口氣,仍是狠下心、將他兩度受創的刀口上暗長的發炎息肉一一颳去,方才為他敷藥包紮。
見從舟背上冷汗直溢,嬴淮想餵他一口水,這才發現他已昏在榻上,口中鮮血一滴一滴順著竹簡淌落。
處理過傷口,嬴淮略微放心。但是次日清晨,梨花樹上畢竟還是綻開第一朵梨花,純白清雅、迎風窕窕。
嬴淮凝著那朵柔嫩小花,再望了望小園拱門,眼中潺潺淚下,似乎再也沒有理由欺騙自己。往年,小令箭總會在花開之前就早早在莫梨亭中相候,從不讓他空等一天。他知道那是因為她總是以他為尊,但她那時常玩笑著說,
「因為我最喜歡聽、第一朵梨花綻開的聲音。」
而今,她失約了,多年來第一次失約。嬴淮身形搖晃,扶著園牆向園門外走去,涼風蕭瑟吹過,將周圍一切滌盪成慘灰一色。
有人默默拉住他衣袖,是從舟。嬴淮喘得很急,胸中卻愈發缺氧,他揮臂擄開從舟手指,眼神怔怔道,
「或許今年你來了,她只想見你一人……我不在這兒,她可能會早些回來…」
……
數日後,梨花盛開,芳滿江邊。虞從舟一人孤孤單單在亭中守候,守得住殘息,守不到人跡。
日升日落,芳華易謝,等過幾度星辰,已有朵朵梨花開始凋零。
看見柔白花瓣在風中分崩離析,虞從舟眼前惶然又是姜窈的身軀在馬蹄之下頓時被生生撕裂的慘酷血景。那些花瓣隨風撲面而來,彷彿竟像是窈兒滿腔的血水潑淋在他身上。
他身體霎時癱潰,向後倒了幾步,被一株梨樹撐住,胸中氣血亂湧,嘴角瀠出點點暗紅。
梨樹一震一晃之下,更多梨花靜靜飄下,再也沒了生氣、如血一般粘在他身上。
若梨花盡謝,窈兒就真的不會來了?虞從舟心中恍惚,視線掠過處,看見園外一片翠竹,忽然便起了念,每日將翠竹沿皮打削,削下近乎透明的薄薄圓片,每一片不過指甲大小,又用染料塗成白色,五片一合,製成梨花樣子。幸好他雕玉的功夫極俊,削竹刻花亦可栩栩如生,只是那薄削的竹片常常割破他的手指,但那也好、血色染在『梨花』芯上,恰似花蕊的紅潤。
從舟小心翼翼地將竹雕小花一朵朵黏於樹枝上。春去夏至,這片梨花林竟然好像從未凋零,始終燦爛荼靡。
梨花不謝,她或許、某一天就會回來
……
直到夏盡秋臨,從舟還是一天一天在莫梨園中枯守,甚至、只是等一個夢影。但每當日落,仍是隻影空對,他又失了一天的希望,剩下更深更冷的哀絕。
夜晚宿在花房,夏花的淡香如星光般籠在他周身,他又想起她在懸崖底、嚼著一根草穗,笑得淡泊而又通透,「從舟哥哥,你知道嗎,有一種花、只需要一點水汽蘊濕,便能存活下去… 」
他怎會不知,那是水邊的迷迭香,帶著「永恆懷念」的花意。
而她,是他的迷『諜』香,繾綣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