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你樂的,沒大沒小。”何媽笑著嗔道,“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何洛一頭霧水。
“對。”何爸放下碗筷,“你舅舅說,要幫你申請威爾斯利學院。”
“朝陽下轉過一碧無際的草坡,穿過深林,已覺得湖上風來……水面閃爍著點點的銀光,對岸義大利花園裡亭亭層列的松樹,都證明我已在萬里外……lakewaban,諧音會意,我便喚她做‘慰冰’。每日黃昏的遊泛,舟輕如羽,水柔如不勝槳。岸上四圍的樹葉,綠的,紅的,黃的,白的,一叢一叢的倒影到水中來,覆蓋了半湖秋水。夕陽下極其豔冶,極其柔媚。將落的金光,到了樹梢,散在湖面。”
仿古歐式檯燈下,何洛翻看著威爾斯利學院的招生介紹。美國最著名的女校之一,冰心和宋氏三姐妹的母校,似乎一直作為一個傳說存在著。桌邊攤開一本《冰心全集?寄小讀者》,童年誦讀無數次的文字,此刻化作油畫一樣濃郁的色彩,沉甸甸流淌在厚重的銅版紙上,近得就在指尖。
何洛如墜夢中。
“100%能去嗎?”她問父親。
“應該沒什麼問題。”何爸說,“還記得去年你舅舅帶了幾位希臘朋友來看冰燈麼?那位女士叫什麼來著?就是一直誇你英語好,聰明伶俐的那位。”
“natassia。”何洛提醒,“聖誕日降生的意思。”
“哦,對,娜塔西亞,她就是威爾斯利的校友,現在是希臘開放大學東方研究中心的負責人。你舅舅一說你想去美國讀大學,她馬上同意推薦你去威爾斯利。”何爸滿面得色,“以後你就是冰心先生的校友了。”
“我什麼時候說想去美國讀大學了?”何洛蹙眉。
“難道你不想?”何爸不解,“上次說有學生高中就考託福出國,你不是羨慕了很久?”
不想麼?威爾斯利,宿舍是童話中城堡一樣的尖頂;新英格蘭地區秋日如火的繽紛紅葉;凱爾特慶典上穿著格裙吹風笛的金髮帥哥……這樣一頁頁攤開眼前。
還有,那是美國。流光溢彩的紐約時代廣場、阿甘和珍妮重逢的華盛頓reflectionpool、奧蘭多的迪斯尼、舊金山的金門大橋、大峽谷、黃石公園、尼亞加拉大瀑布……說不想一一看過,那是假的。
然而,有些什麼,是何洛放不下的。
“我可以不去麼?”她說,“我有些害怕。”
“怕什麼?”
“我沒獨自出過遠門。”
“以後上大學,不也是出遠門麼?你這麼大,應該鍛鍊一下了。”
“我吃不慣西餐。”
“你舅舅的老同學在波士頓,同意你去homestay。據說那兒的龍蝦特別便宜!”
“我會很想很想你們的。”
“你每個假期都可以回來啊。”
“我……”何洛想了半晌,“你們不擔心我在美國學壞?”
“哈,所以不申請別處,就去威爾斯利。”何爸大笑,“著名的女校,估計挺嚴格。abc是我能接受的底線,你千萬別找個金髮碧眼的女婿回來,我和你媽會犯心臟病的。”
不是這些,最令我放不下的不是這些。何洛在心中大喊。
她徹夜難寐,反反覆覆想著書中的另一段話。“約克遜號郵船無數的窗眼裡,飛出五色飄揚的紙帶,遠遠地拋到岸上,任憑送別的人牽住的時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飛揚而悽惻!……我在湖上光霧中,低低的囑咐它,帶我的愛和慰安,一同和它到遠東去。不知這幾百個字,何時方達到你們那裡,世界真是太大了!”
這世界真是太大了。如果我在地球的那一邊,你在地球的這一邊。我的心又將如何飛揚而悽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