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慕北易不曾多說。
兩個內侍連忙挑燈籠走在前頭,馮唐小心翼翼隨在後邊兒。
將行幾步,慕北易便聞見濃郁樹木芬芳,永寧宮地上迤邐紫墨之花似地衣一般,曲折婉轉將他往內宮引去。過正殿便進了遊廊,此時便不是濃郁的漆黑。遊廊之上三步便燃一燭燈,漆碧的闌干與那明色燭火相照,偶爾飄來一片零碎花瓣,黏在衣上,十分搔人。
慕北易便忍不住走得快些,過了一面影壁,見一門前有匾書“棲雲軒”。便在壁外亦可得見庭院之內燈火明亮,高大的一顆八重黑龍展出頭來,花冠如雲覆蓋整個軒院,垂枝若龍鱗,密密綴下,好似一片紫藤花林。花到深處便辨不出紫來,只看著深深淺淺重重疊疊,濃得如黑墨一般厚重,又似黑龍之鱗一般細密。他便負手近步入得軒內,只見裡頭燈火與花流光溢彩,重重香影仿若深林,裡頭似有一人。便是拂袖,分花拂葉,趨步去看。
那是一個著荼白輕羅裙的少女,正背身在樹上繫著祈願的紅絲。少女梳反綰樂遊髻,飾的倒不是別的,正是一縷半開的黑龍鱗。她一雙素手纖細,左腕兒見戴著一隻翠得發亮的翡翠鐲子,襯得皓白的手腕如冰雪。便見其挽著一條墨色披帛,那披帛極輕極透,幾乎要融進花雲裡去,旋而一陣風來,吹得人似要仙羽盡現,升飛而去般。
慕北易讀過許多詩,也看過許多書。此時唯獨獨只想起一句,便信口吟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綠水之波瀾!”
那少女聞聲轉過頭來,一雙睡鳳媚眼裡映著花絮紛飛,貝齒輕咬著紅櫻般的鮮潤唇瓣,耳邊雨滴般的珠飾流光熠熠。不知是何等清豔明媚,讓人移不開眼睛。
她便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慕北易,目光隱隱如訴,似乎在說——你終於來了。
慕北易在這一眼裡似乎覺得過了許久。
“陛下——”馮唐冒出頭來,便朝那少女福了下去,“寶林小主萬安。”
慕北易恍若初醒,便看去匾額,似在回想。
枕春輕輕將翡翠玉鐲藏進袖裡,生生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腕兒,將耳邊碎髮一拂,便盈盈拜下:“棲雲軒寶林安氏,請陛下大安。”
“寶林安氏。”慕北易尚在思索,伸手去扶她,“有那麼一位。”
“嬪妾是安氏枕春,父親尚書左丞安青山。”枕春含羞帶怯,碰著慕北易的手輕輕顫慄,別過臉去。
“安枕春。枯榮一枕春夢來,聚散千山雨後雲。”慕北易微眯了眯眼神,似乎動了心思,伸手去挑她耳邊碎髮。
枕春燙紅的臉頰好似霞雲,在花影裡明明暗暗,恍若未察覺般道:“陛下,是取春酲安枕,自在喜樂的意思。”
“嗯,如此。”慕北易似沒入耳,也瞧不出喜怒,只牽她一截手腕兒,要往屋裡去。
“陛下。”馮唐直便跪下了,“長歌雲臺還擺著宴呢。”
枕春怯怯望向慕北易,眼神欲說還休。他幾易神色,終將枕春手腕放下,輕輕擱在雪白的裙側。
“朕得空尋你。”
枕春的指尖兒在袖內陷入掌心,惹來眼角微微波光:“嬪妾知道。”
慕北易頗是動容:“朕答應你,再來。”說罷將枕春鬢邊兒的黑龍鱗取下,藏入袖裡。
他便走了,枕春在他身後矮身。待玄黑的龍袍出了棲雲軒的庭院,枕春長吁一口氣,跌坐在那顆兩百年巨冠如林的八重黑龍邊。玉蘭見了急忙來扶她,她輕輕擺手,喃喃道:“好個涼薄的兒郎。”
玉蘭面露欣喜之色,道:“恭喜小主,陛下雖未留下,到底是記得您。”她輕輕替枕春整理衣裙,“從長歌雲臺那麼遠處也來了,到底是小喜子的花散得遠。”
枕春抬頭去,那八重黑龍靜默無聲,風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