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條陳,看了條陳又看書本。
看的是一本。
枕春玩了一隻六面金描仕女的脂粉盒子,側頭看來一眼,驚道:“陛下還看這些女兒家的書呢。”
慕北易抿了抿唇,信口問道:“怎的就是女兒家的書?”
“哎……”枕春教問得一笑,“是臣妾淺薄了,以為凡話本為女子立傳,都是女兒的了。眼下陛下這麼一問,竟也覺得不盡然。”
慕北易將手上的書掂了掂,卻說:“我前些日在晗芳殿看熙昭儀,我見她在讀。”
“柳姐姐自小愛讀,看過幾遍了。”枕春回憶道,“我們二人少時還由這個吵過,姐姐說釵好,有智慧且知中庸,舉案齊眉面面俱到,還是個謹慎仔細的。”
“你愛黛。”慕北易猜。
“陛下猜的沒錯。”枕春說到有趣的事兒,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釵固然好,黛也是好的。臣妾以為呢,不愛黛的人不算真心讀過金玉的。既生而為人,一生來過,便該如此**揮霍。眼淚愛情麼,也應當是煉火中的佐料。可以有憾,不可以悔。”
慕北易便沉默了,似在想她說的話。
枕春又問:“不知陛下讀到哪裡了?”
“正讀到元妃省親。驚歎書中故事的嬪御得勢,也如此風光富貴,便借來瞧瞧。”
“說嬪御得勢,前朝少師貴妃與當今薛庶人在位時,坊間流傳的,也是如此。”枕春指尖點了點額頭,笑道,“臣妾說一句不該說的,莊懿皇太后的溫氏一族,也曾如此。”
慕北易卻不罪她,眼神落在書上,頷首輕聲說道:“朕知道的。”
便在這句話裡兀生生聽出兩分寂寥來。溫氏當權太后涉政,偌大的後宮也曾是仰莊懿皇太后鼻息來做事。這三四年裡,枕春見的慕北易發落了權傾朝野的劉中書令,打贏了邊疆的戰役,壓緊了皇親王侯又撥正了溫氏一族的位置,還權衡下了薛家權勢。
如此機關算盡,心血細思。九五之尊的位置坐得,是否有人們看見的那樣安逸。先帝優柔,留下的爛攤子處處危險,這才尤顯得慕北易是天生的帝王之材。他算得白手起家,連母親家的支援都沒有。
母親家的支援……這讓枕春想起來慕北易的生母鐘寶林。想起來連月陽宮裡的許姑姑,她說出莊懿皇太后毒害鍾寶林的那種可能。枕春背後一寒,看向慕北易。只看見慕北易如風雕玉琢般俊美的側臉。
她攥了攥手,一時不知是出於一星半點的相濡以沫的情,還是為著可惜。只想著逝者已逝,生者趕路,朗朗乾坤之下不得真相未免遺憾。便開口緩道:“臣妾聽宮中舊人曾說……陛下的生母鐘氏……似是病故的。”
慕北易手上翻書的動作一頓,再抬手,眼神中卻有些莫名陰鶩。
枕春心頭霎時響如鼓錘,強笑著繼道:“若陛下不歡喜,臣妾便不應該說的。”他如今九五之尊,教人提起來他世代給溫氏為奴的生母鐘氏。
慕北易將書一合,待看了她一息。
“陛下……”枕春便有些慌神。
“說罷。”慕北易將書擱在案上,闔眼仰臥在了暖榻的錦衾之中。
石榴紅雙面金線繡翠色雀尾的緙絲流光緞裡,慕北易素衣輕身地臥著,眉頭輕皺,疲憊得像個讀書倦了的書生。
枕春攥緊帕子,儘量使自己呼吸勻淨:“臣妾聽宮中老人說,太貴妃鍾氏原是位寶林,彌留之際似得了癲狂之症,臨逝時還念著……”
“念著:小姐饒了奴婢罷,奴婢產下皇子都會養在您膝下的。絕無二心。”慕北易眼瞼未抬,伸出一隻手來,握住了枕春的手腕。
聽慕北易說起那樣隱晦的話,枕春嚇得不輕。她輕掙了一下,卻掙脫不到,霎時眼眶一紅,謹慎喚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