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目光,卿塵卻突然想起度佛寺前,浮煙影中躑躅獨行的那個人。
江水滔滔自倆人之間奔流而去,夕陽下空寂的青天,在帝都喧譁的背後呈現出一片奇異的琉璃紫色,浮雲遊蕩在天底,如無聲的梵音縹緲繚繞,凡塵一世,糾結不休。
每一次偶遇,每一次相望,她總覺得他那魅異的眸中隱藏著太多的東西,濃得彷彿可以燃盡一切。沉重的熾熱和灼烈總叫人不願去看,憎厭之後亦會湧起極深的悵嘆。
橋上行人見到夜天溟當中停馬阻路,只能趨避沿一旁透過。夜天溟身旁的侍衛遠遠見到凌王妃的風姿一時惑得出神,卻聽夜天溟厲聲呵斥:“勒馬低頭,再有偷窺王妃的立斬不饒!”侍衛們駭得急忙收攝心神,不敢出聲。
船緩緩地穿過橋洞沿江前行,將“躍馬橋”三個大字拋在身後。
江流漸遠,夜天溟與卿塵的目光亦同時消失在對視中,但卿塵知道他依然在看著這邊。她將目光投向天際,斜暉脈脈,已近黃昏。
日暮之下,伊歌城漸漸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餘暉之中,雄偉的大正宮背倚高山,俯視著這片繁華的人世。
卿塵瞬目嘆息,如果所料不錯,夜天溟應該是剛從宮中出來。方才船隻路經開儀門時,神策軍的將士們雖已散去,但宮城四周重兵戒嚴,緊張的氣氛仍在,可以想見前時萬人擁聚、憤慨激動的情形。這一場兵變,不知夜天溟會作何感想。
便在幾日前,鸞飛順利產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做了母親的她看起來似乎比以前多了幾分溫柔,然而她對夜天溟的恨並沒有因此停止,甚至更多了難言的決絕。
冤冤相報,情緣孽緣,事到如今又會有怎樣的終了?
上九河兩岸寬闊的街道旁皆是華坊高閣,王公府邸,不時見到仕族子弟縱馬馳樂,男子呵乎女子嬌笑交錯揚起,絕塵而去。王府船駕在棧頭停靠下來,卿塵舉步而下,正巧遇上鳳衍亦乘船回府。
鳳衍邁步下船,老眉微擰,負手前行,似是有什麼事情想的出神,一時沒有看到旁邊是凌王府的舟駕。卿塵略加思量,主動招呼道:“父親!”
鳳衍乍聞聲音,一怔,見是卿塵,隨即停步笑道:“王妃。”
卿塵命碧瑤原地等候,抬眼看了下鳳衍身邊跟著的人。鳳衍會意,回頭道:“你們在此候著。”便同卿塵往一旁慢慢走去。
浩蕩江水,輕濤拍岸。走了幾步,卿塵道:“父親,皇上往後還是有很多事要靠著鳳家的,些許事情何足為慮?”
鳳衍花白的眉毛微動,他也是剛剛入宮回來,天帝因神策軍的兵變餘怒未消,他和衛宗平皆遭斥責,同時得知天帝已派凌王和湛王平亂嚴查。他一路上正權衡此事,卿塵的話到了他心裡不知又打了幾番思量,自然品出個中滋味。這話自然是實話,只是此時此刻,說話的人是他的女兒,凌王妃。
鳳衍呵呵輕笑:“天恩浩蕩。”抬眼看卿塵:“大婚也有些日子了,凌王……可好?”
這試探的一問模糊,卿塵報以淺笑:“殿下待我很好,請父親放心。這段時間朝事不那麼忙了,他正說要陪我回府探望父親母親呢。”
“哦,哦。”鳳衍點頭,卿塵清亮的鳳眸淡淡那麼一挑:“有句話,父親請多斟酌。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鳳衍何等城府,聞聲知意,但不露聲色,再行探問:“王妃這話是指?”
“咱們鳳家。”答是答了,卻答非所問,讓鳳衍沒摸著半點兒確切的說法。鳳衍看過去,只見暮色下一張水波不興的淡顏,隱隱含笑。
卿塵停住腳步,如今這關係,總還是要護著鳳家才行,畢竟面上有一份血緣在。鳳家已因夜天溟斷送了兩個女兒,她不打算做第三個。
一池波靜小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