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蒹葭關,在劫和天賜焦急的迎了上來,見我無恙,紛紛舒了口氣,隨後問我談得如何了。
我拍拍他們的肩膀,笑道:“明日一戰,必將載入史冊,流傳百世,所以你們倆今夜回去都好好睡上一覺吧,明日給我打足十二分精神上戰場,我讓你們兩人做先鋒,打頭陣,到時候都給我放手一搏,竭力殺敵吧!”
隨後,我上了馬車,懶懶的,斜斜地依靠在車架上,抿嘴淡淡地笑,卻不知在笑些什麼。
馬車噠噠上路,來時不帶雲彩,去時不沾塵埃。
一陣風徐徐吹來,吹起了車窗垂簾的一角,我抬眼一看,卻見那人隻身站在蒹葭關上,漸漸模糊的身影,蕭瑟在黯然寂寞的月光下,站成了一點孤獨的蒼白,慢慢地,慢慢地,被夜色覆蓋,唯有空中那輪明月,亙古落照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突然,眼淚就這麼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我掀起馬車的簾子,對著蒹葭關上拉長遠去的身影,破生大喊:“蕭晚月,你這個大騙子,到現在了你還要騙我,這次我絕不原諒你,明天我要讓你好看!”
罵完後,我放下簾子,仰靠在馬車裡急促地喘息,眼淚,在臉上猖獗。
天賜在前面策馬,不知嘀咕了什麼,在劫便走進車廂內,單膝曲地,默默地半蹲在我面前。我說:“在劫,借我個肩膀用用吧。”他說:“好。”我埋首在肩膀上,碎碎自語:“很早很早以前,我曾跟他說過,再見,是為了再次相見,這一次我跟他說,再見,是再也不見了。明明說好了的,這最後一次轉身,誰也別送誰的背影離開,從此天涯海佳,永不相逢,永不虧欠——可他就是個混蛋,大騙子,他又騙我!過去那麼多年來,他騙走我最初的單純,騙走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騙走了我真摯的感情,眼淚,快樂,悲傷……他騙了我一輩子,到最後,還要騙走我的愧疚!我說了不會再恨他,可是,現在我真的好恨好恨他,我恨死他了!”
在劫沉默不語,靜靜地讓我依靠,他用他寬厚的肩膀,拖起了我半生的眼淚。
流完這最後一滴淚,晚月,我絕對不會再為你流淚了,就讓我們回到各自的世界裡,過各自的生活,愛各自該愛的人,在情感上,我們都是自由的,誰也不會虧欠誰,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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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消失在天的盡頭,蕭晚月站在蒹葭關上,聽見了她那聲怒吼,迴旋在夜空下。
他抬頭,漫天星光燦爛,月色如夢,然後,他靜靜地微笑,對自己說,沒關係,已經習慣了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只是習慣了而已。
所有有關她的記憶,最深刻的永遠都是與她的離別。
她用一轉身離開他,他用一輩子忘記她。
他總是這樣,一直向前走,走不完距離;一直向後退,退不出回憶。不想放棄,卻不可觸及,所以只能笑,褪盡悲慼。
就最後再騙她一次吧,這次分別後,杳音只能在夢中茫然。但他從未後悔曾與她相識,縱然從此,天各一方。
他就這麼抬頭,對著星辰明月,微笑著,微笑著,淚流滿面。
往事突然全部湧上心頭,他終於發現,自己欠她太多太多眼淚,淚是心頭上的血,欠下的眼淚,是世上最痛苦的債,而他得用孤獨的一生去還。以後的日子,他為蕭家掏盡心思,卻再也找不回能讓他掏盡眼淚的人了。
佳人已去,夢已醒,離別三恨天。
而他,只能獨守一座城,清冷月色下,輕輕低吟:“待得來日霜鬢垂肩亂,回頭看,不見來時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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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楚二年六月二十七日,蕭楚兩軍決戰於蒹葭關三十里外的雎鳩坡上,史稱“雎鳩之戰”。
蕭晚月敗於楚悅容之手,從此退出關外,畢生恪守與楚悅容之約